赵禹拉着赵敏坐回房间中,笑道:“六派这些人士,讲得好听些,算是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其实说穿了,不过一群**不安、庸碌无为之辈,未必成得甚么事,若要坏事,却也信手拈来。你将这些人扣在手中,与大局无助,纵使轻轻放过,却也无伤大雅。不过我若就这样劝你将人放掉,你未必就甘愿,而且这样一群记吃不记打的货色,太简单放过了他们,也太便宜了他们。”

赵敏沉默不语,心下也有些认同赵禹的说法。那些武林人士在江湖中虽有些名望,但若言及天下,却也没什么紧要处。她之所以远赴西域,大半目的是因为明教,偏偏明教在此事中轻轻脱困,却令得她变得被动起来。这群人扣在手中或是直接剪除掉,除了陆续到来的麻烦之外,委实没有太大用处。

这样算来,趁此时机将人送到太子手中的确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者,太子是国之储君,早晚会成为天下之主,汝阳王府若不想造反,与太子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是很有必要的。二来,借此将六派被擒而激起的余波推给太子,让他苦恼起来,想来也不会再全副心神用在钳制削弱汝阳王府。

仔细思忖良久,赵敏才突然开口道:“你哪会那样好心全为我家打算!别的不说,你将倚天屠龙内中秘密透露给张士诚的人得知,而剑却落在你手中,算是栽赃我家。若我将人交给太子,太子问起倚天剑之事,我要如何回答?纵使实情相告,他也不会相信,只道我家交待不尽不实。那时候,各派亲友要救人,海沙帮等要抢剑,太子麻烦缠身不说,我家也不能摆脱出来。你们魔教得利最大,反而得以置身事外!你这如意算盘不要打得太响了!”

赵禹被赵敏点破算计,脸上略带尴尬,讪讪笑道:“若只是咱们两个的事情,纵豁出命去,我也要帮你清除所有麻烦。可是你父王麾下精兵无数,尚是我明教最大对手,我纵有一些自己的算计,也是合理的。况且,这法子也算是帮了你家一把。最起码,你们要承受的压力会小一些,而那个太子也不能置身事外!两下相抵,你家的处境会好上许多。”

赵敏听到这话,虽然无从反驳,心中却仍怨愤难消,白了赵禹一眼,却又略带好奇的口吻问道:“若那倚天屠龙的秘密是真的,你怎么这般轻易就告诉那位元总舵主。绝世的武功秘籍和兵书,任是哪个听见都会心动。难道你以为倚天剑在你手中这消息可以永远隐瞒下去?一旦消息泄露,你们魔教自会有无穷麻烦。倚天剑已经在你手中,而屠龙刀却在你们魔教金毛狮王手中。这等紧要事若传遍江湖,你们魔教立时就会被推上风口浪尖。这样算来,你要独吞这对刀剑,都是后患无穷。”

赵禹沉吟片刻,才笑道:“我却从未有要独占倚天剑和屠龙刀的念头,绝世武功也罢,无上兵书也罢,于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紧要东西。”

听到这话,赵敏越发好奇起来,疑惑道:“依照你的性子,好处自是全占了才肯甘心,这次怎么如此看得开?”

赵禹说道:“屠龙刀中所藏,乃是武穆遗书。诚然,岳武穆一代名将,用兵如神,他的心得体悟对兵家而言算得无上之宝。可是兵者大事,牵涉种种,远非区区一本兵书就可言必胜。否则,岳武穆便无风波亭遭遇。况且,你们蒙古人同样没学过那兵书,照样将金人亡国灭种。我麾下徐达、常遇春皆是知兵之人,百胜统帅,有足够名垂青史的本领,便连你们蒙古铁骑也未瞧在眼中,何必强自求索前人牙慧!”

赵敏听到这话,心下虽有不忿,却也知赵禹并非目中无人的狂妄,又说道:“就算兵书不足以令你动心,那武功秘籍呢?你自幼便好武成痴,若真有绝世的武功秘籍就摆在面前,唾手可得,你怎么肯放过?”

赵禹嘴角翘了翘,眸中闪烁起慑人神采,笑道:“单以武功论,我便自负讲一句,这世上再无人对我能够言之必胜。即便武当派的张三丰这老人瑞,修行了百十年,若真要豁出性命去分出一个生死,死的绝对不会是我!”

他讲这话时,自有摄人心魄的气势,饶是赵敏与他自幼相熟,见此状后心神都微微一滞。未及得开口,便又听赵禹讲道:“况且,年幼时我被困家中,眼中只得高墙四角,只道武功高强便可以无所不能。现在想来,却是错了。人要做些什么,武功本领是否高强却非最紧要的。若心有桎梏,即便武功盖世,终其一生不过只囿于方寸之间,便如那武当派的张真人。”

赵敏明眸稍稍黯淡,不无失落道:“这话倒也正确,你已经摆明了车马兴兵作乱,要光复你大宋江山,甚么武功秘籍却是再不必在意。”

赵禹听到这话,深吸了一口气,却摇头道:“大宋既然亡了,自有其道理。为这一家江山,却也不值得我倾尽这一生去求索。史可为鉴,王朝更迭,气运兴衰,纵使侥幸活在汉家气运将起之时,若不打破这魔咒,终究可预见日后仍有异族肆虐,民不聊生之时。”

讲到这里,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语调也渐渐沉重:“我眼下虽只得滁州一隅,却也可望见日后将有君临天下之时。然而这些却不是我野望的全部,我心中所想,或许只有在敏敏你面前才能直抒胸臆,全无顾忌。”

赵敏瞧见他表情变化,听到略显凝重的语调,脸上的轻松也渐渐褪去,凝望着赵禹。

“这九州天下,自秦皇一统,便与诸多祸患纠缠不清,无论多兴盛的朝代,也不能尽数根除。匈奴寇边,五胡乱华,辽金荼毒,蒙古南下。纵有卫霍封狼居胥,武悼天下杀胡,不过半刻风光,随后又是肆虐景象。若汗胡势不两立,争斗这千百年来,汉人存亡断续诚然艰难,可是胡人也如杂草一般,春风吹又生,总是不能除根。纵使没有异族之祸,自家又会乱起来。翻遍史书,真正可称得上太平盛世却是少之又少。”

赵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未必能做到为万世开太平的伟业,却也想试一试。我汉人经营这神州大地,富硕无比,再不做予求予取的羔羊,任人巧取豪夺。”

赵敏沉默良久,才突然冷笑道:“你有这想法,想要做成,却也难得很。”

赵禹没有反驳赵敏,而是点头同意道:“的确难得很。不过既然是空发奇想,不妨将目光设得高远一些,异日纵使做不到,也能退而求其次,或能开辟一时的太平盛世。最起码让自己不会固步自封,一直心存野望。”

赵敏沉声道:“这么说,你心中不止打算要将我们蒙古人逐出中原,还想要一路追杀,赶尽杀绝?”

赵禹摇摇头,道:“这也不必,漠北之地只要一日种不上庄稼,便一日难归我汉人所有。既然难以长久据之,纵使将你们蒙古人赶绝,异日又有另一族雄起。我常常在想,历朝历代,无论秦汉隋唐,走过怎样路途,都是惊人的相似。开国之初总是不可一世,四野无敌,然而二世必生祸乱,若撑得过,自会有中兴太平盛世,若撑不过,那便二世而亡。若这朝代捱过来,总有百十年国祚可享,却也不是一路坦途,内斗外患接踵而来,何时捱不过,何时亡国灭种……”

赵敏听完过也变得沉默起来,何止汉人的朝代,便是他们蒙古人的大元,不也同样在重复这一个循环?莫非,这神州中土真是一块被诅咒之地?

沉吟得半晌,赵禹突然精神一振,说道:“想了许久,我心中渐渐有些眉目。困扰我汉人千百年,未必就是番邦异族,也非天灾人祸,而是无事可做!”

“无事可做?”听到赵禹这话,赵敏愣了一愣,疑惑望去。

赵禹点头道:“是真的无事可做,人若无事可做,必然会穷极无聊,生出乱子。可以这么说,秦皇之后,历朝历代的帝王,无论多么雄韬伟略,都困于无事可做这窘迫境地。放眼天下,四野皆蛮夷,唯我中华独大。安分些的帝王尚肯在这神州折腾,委实不安份的如汉武一般,用兵四野,纵使开疆拓土,却总有得不偿失之感,未免要担上穷兵黩武的名头。正是这无事可做,误了我汉人一代一代的江山社稷!”

“你莫以为天下只有你们蒙古人善战,讲到好勇斗狠,天下无人能超过我汉人!否则,我们不会占据这天下最丰饶的土地,一次次将异族驱赶,一次次从废墟中重生!可是,坏就坏在我们别无所求。你们蒙古人,或者任何一个异族人,每次寇边生乱,总有所图。若反过来我们去打你们,能争抢些什么?你们有的,我们都有,而且还更多更好!你们没有的,我们同样也有!所以,别无所求,只能修身养性,淡去了本来的凶性。等着异族一次次壮大,等着一次次遭受劫难,而后涅磐重生!”

赵禹眉头紧锁,沉声道:“天下没有比我汉人更会做事之人,若要振兴汉统,首先便要有事可做!所以,我得将目光放得高远些,让人始终有事可做,汉人才会一直兴盛下去。我所图者,不是这个神州,而是整个天下!总有一天,你们的大哉乾元,也要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