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佟百涛已经颇为识趣带着弟子们退出房间。他虽然也好奇魔君的打算,却也知这种事情,自己这等江湖人牵涉越少越好。

赵禹坐在元总舵主对面,略带疑惑道:“现下杨完者大军围住扬州城,水泼不透,元总舵主是如何入得城来的?”

元总舵主听到这话,眸中闪过一丝自矜之色,不无炫耀道:“杨完者这苗蛮虽然嚣张跋扈,对我却也要以礼相待。他现下对诚王有所求,我要入城中来,他怎么敢阻拦!”

诚王便是张士诚起事后自加的尊号。赵禹一边听着,心念也在快速转动。当下的形势,元总舵主这话倒也并非狂妄之言。元廷皇太子一派要对付汝阳王李察罕,保持江南局势的稳定才是符合他们利益的诉求,有这样一个需要,杨完者既然是那皇太子一派,在当下这段时间与张士诚捐弃前嫌,保持一个良好的合作关系,对滁州方面形成钳制,这也是应有之意。

这般思忖片刻,赵禹转头瞧一眼赵敏,见她也是一脸沉思状,显然元总舵主话中透露出的信息令她察觉到自家现下形势的不美妙。

元总舵主却不知自己一句话引起赵禹诸多思量,又问向赵禹:“忘了问白兄弟一声,你不在少林等着召开英雄大会,又来到扬州做什么?”

赵禹故作神色一黯,叹息道:“我们华山派与少林过往有些宿怨,纵使去了也未必能有好结果,所以我们这些弟子便分散开,拜会一贯亲厚友好的江湖同道,希望能聚集一些帮手。”

元总舵主听赵禹这般说,当下便拍着胸口说道:“白兄弟今天遇见我,真是你华山派的好运气。我这人旁的优点不甚多,就是肯帮助朋友。你们华山派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赵禹连忙拱手致谢,乜斜赵敏一眼,又略带迟疑道:“可是,擒去我派中人的,乃是元廷的汝阳王府人马。如今诚王归顺了朝廷,元总舵主不怕插手此事会连累到诚王?”

听到这话,那元总舵主脸色登时阴郁下来,冷哼道:“提起此事,我心中便觉气恼。今日与白兄弟投缘,我才讲上一讲,只是你听过后便放在心里,不要讲出来,免得给你招惹麻烦。”

赵禹连忙点头应下来,随即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只见元总舵主一脸忿忿道:“讲起来,诚王是我亡父的老部属,算是我的父执辈,原本我是不应该背地里讲他坏话。可是这一次,我却实在忍耐不住。原本诚王起兵杀官造反,尚算是咱们侠义之士的本分,接下来与鞑子打了几场硬仗,也都胜得漂亮。我虽然子承父业做了海沙帮的总舵主,但对诚王却是很尊重,也着令帮中人尽全力支持诚王。咱们武林中人解民倒悬,救苦救难,怎么能有贰心二志!”

赵禹一边听着,一边大点其头,说道:“元总舵主讲得对,这气概真令人心生佩服。”

“白兄弟你也不要再总舵主、总舵主的,唤得生分起来,便唤我一声元大哥好了。你是华山派的高徒,与我做个兄弟,也不算是高攀了。”

元总舵主摆摆手,继续说道:“诚王投降鞑子这件事,原本我是不知晓的。去年我练功正到了关键时刻,闭门谢客,直到武功大成,才有手下人来报此事。听到这消息,我气得火冒三丈,当下便要去找诚王理论。只是他似乎也觉有些亏心,竟一直对我避而不见。”

赵禹皱眉道:“这么说来,元总、元大哥也不晓得诚王投靠朝廷的原因?”

元总舵主冷哼一声道:“我虽然没见到诚王,可是帮中一些老兄弟还是跟我讲了讲这其中的底细。讲起来,这件事倒也不能全都怪罪诚王,他也自有苦衷。这当中的原因,第一点便是诚王的兄弟张士德!”

听到这话,赵禹表情一肃,低头思忖起来。这个张士德,数年他也见过一面,算是个桀骜不驯之人。最近这几年,赵禹也从徐达等人口中提起此人,据说是个善战的悍将,张士诚能有现下这基业局面,他这个胞弟居功至伟。

那元总舵主又继续说道:“讲起这个张士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年幼时,武功尚算得低微,此人便仗着自己本领高,几次欺负我。后来我武功有了长进,正待要报往日之仇,他却领兵驻在丹阳,防备滁州的讨虏军,一时间倒没了机会……”

赵禹听他越扯越远,连忙出言提醒了一句,元总舵主才醒悟过来,继续讲道:“诚王投降鞑子,便和张士德进献谗言不无关系。他们兄弟情深,有他动摇诚王的志向,却比旁人劝得十几句都要管用!”

“可是张士德怎么会劝诚王投靠鞑子?”赵禹疑惑道。

赵敏在一边也仔细听起来,这件事发生时她尚远在西域,因此内情也不甚明了。此事关乎她自家的处境,由不得她不用心,只是听见赵禹一口一个“鞑子”,觉得有些刺耳,探出脚尖踢了他一记。

“讲起张士德劝诚王投靠鞑子,却又要讲起另外一件事。”

讲到这里,元总舵主脸上也流露出凝重之色,神秘道:“这件事江湖上知者甚少,我也是偶然机会才听手下人讲起。你们却是万万猜不到,原来,滁州那个魔教头子,江湖上声名狼藉、恶贯满盈的魔君赵无伤,他竟是前朝大宋皇族后裔!”

一边说着,他一边满脸感慨嗟叹道:“想不到,真是挠破头皮也想不到啊……”

赵禹与赵敏听到这话,脸色皆变得古怪起来,却因这元总舵主的话又觉好笑起来,干咳两声,忍住笑附和道:“这可真令人吃惊,若非听元总舵主讲起,真是万万想不到。可是魔君的身份,却又与诚王投靠鞑子有什么关系?”

元总舵主一副就猜到你们想不到的神情,摇头感叹道:“原本这也没什么,那大宋几百年的天下,留下来的龙子龙孙没有一万也有数千。然而这其中,却没有任何一个能与魔君相提并论!此人盘踞淮上,大势已成,更是随时能够拿下集庆雄城,再加上他这前朝帝裔的身份,却真是大大的不得了!是了,我这样讲你们能听懂吧?”

不待赵禹回答,他又说道:“现在,我们苏州与滁州之间虽然尚隔了一个集庆,若给魔君拿下了集庆,便会直接威胁到苏州。而且魔君此人的身份也大有文章可作,早先苏州城里尚有一群腐儒围住诚王的府邸,呼吁诚王尊魔君为主,光复赵宋江山!哼,真是笑话,且不说这天下未必就一定是姓赵的,即便祖上曾经阔过,那也是百十年前的旧事,和现下有什么关系?兄弟们舍生忘死拼杀回来的基业地盘,怎么可能就这样拱手相让!”

赵禹听到这话,先是默然片刻,而后才轻声道:“这些事情,未必就是魔君指使人去煽动起来的吧……”

元总舵主也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我与魔君虽然是对头,对他却也忍不住高看一眼。不过,这势头起来了,却给诚王造成极大困扰。我想,诚王或许更多是因为这件事才决定向鞑子投降吧。”

听到这话,赵禹却不敢苟同。以张士诚之足智多谋,对自己的身份未必没有预计和猜测,若说因此而做出这样大的一个决定,却也有些不尽然。这当中应该另有隐情,只是瞧这元总舵主的神情,似乎也不知道更多事情了。

赵禹正沉吟时,元总舵主又开口道:“这番我离开苏州,一者是要参加少林的英雄大会,瞧瞧有没有法子救一救落难的武林同道。就算这事做不成,也要打响我海沙帮的名头,让世人晓得这世间不独只有魔君一个人风光。第二个目的,便是看看有没有机会与魔君公平一战,在万众瞩目之下彻底击败他!最好是将他干掉,解决了诚王的难题,或许他就不会再与鞑子厮混在一处,肯一心将鞑子赶出咱们中原!”

赵禹听元总舵主的语气,对自己的怨气似乎极大,嘴角忍不住抖了抖。而赵敏却早已经背过身去,抿着嘴无声笑起来,双肩微微耸动,瞧得赵禹面皮渐渐发烫。

他干笑一声,开口道:“元大哥有胸襟气魄,又有本领,小弟只能祝您马到成功了。”

而后,他突然话音一转,说道:“不过,元大哥有没有想过,要参加英雄大会,未必一定要离开苏州城!”

听到这话,元总舵主愣了一愣,笑道:“白兄弟糊涂了,那英雄大会明明在……”

他话音陡然一顿,继而疾声问道:“你的意思是……”

赵禹点点头,笑道:“这武林中,原也并非只有少林、武当才够资格号召群豪,召开英雄大会!”

元总舵主双肩一颤,霍然起身,一手拍额大声道:“真是个猪脑子!我怎么早先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