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殷离呵责声,张无忌脸颊抽搐一下,虽然仍有满腔怨愤,在一个女子面前却不好发作。

对于这个似乎凭空冒出来一般的表妹,张无忌的感觉是极为复杂的。第一次见到这少女,还是在皖北蝴蝶谷中,那时殷离还是一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只是当时他对那手段狠辣的金花婆婆的印象远远要超过了对殷离的印象。再相遇时,殷离已经因为练了千蛛万毒手而毁了容貌,张无忌对其怜悯之余不乏忌惮,向来不敢接近殷离。

不过,随着殷离相貌渐渐恢复,那轮廓竟与张无忌记忆中母亲殷素素的模样相似得很。每每瞧见殷离,张无忌心中总禁不住骤起涟漪,想要与这个酷肖母亲的表妹亲近一些,然而殷离待他却向来不假辞色。

这番被殷离当面声色俱厉斥责,张无忌心中顿生委屈,低声道:“表妹,你这又是何苦?你一意护着那赵无伤,他却心有所属,向来瞧不见你……”

“你住口!”殷离顿足冷喝道:“我的事,不要你来管!好罢,你是堂堂武当少侠,瞧不惯我们魔教作派,你自己就离开吧!留在这里托庇于人,却还在背后枉论是非,讲人坏话!”

张无忌听到这话,嚅嚅开不得口,脸色难看至极。杨不悔却突然上前一步,拦在殷离面前,指着她怒喝道:“你凭什么来赶无忌哥哥!他是我的客人,要留到几时留到几时。亏你还是他的表妹,却帮着外人也不帮亲人!”

殷离冷哼一声道:“我也不是要帮着哪个,他虽然是我的表哥,但却随便抹黑别人,偏我不能说?哪只眼睛瞧见赵无伤与鞑子勾结了?六派自己犯了傻犯了贱,想要攻打光明顶却自己栽了跟头,怨得哪个?”

杨不悔强辩道:“无忌哥哥是就事论事,又说哪个坏话了?”

“呵,就事论事?不悔姑娘,这话亏你说得出口!难道我不知道,几年前若不是赵无伤出手救了你们母女,你和你娘早被灭绝师太杀了,坟头上都不知生了几堆杂草!你一意帮着他,却莫忘了,你也是这位张少侠眼中的魔教妖女!”殷离毫不客气反唇相讥道。

张无忌见杨不悔要帮自己辩解,却被殷离气得垂泪欲滴,心中顿生不忍,皱眉道:“话是我说的,和不悔妹妹没关系。事实俱在眼前,明教若想对抗鞑子,最要紧联合武林正道,大家捐弃前嫌,才好成事!赵无伤怀着别样心思,因为一己之私放弃这千载难逢与各派修好的机会,一意孤行,终究祸害整个武林,勿谓言之不预!”

这一番争吵,越发吸引了旁人注意,就连杨青荻和周芷若还有小昭也被吸引,向此处走来。

杨青荻与周芷若碰面,彼此都觉几分尴尬,各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而后分别走向争吵传来的方向。小昭远远听了听,眸子一转,却转身去寻赵禹去了。

这边张无忌还在慷慨激昂道:“六派与明教的冲突,本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只要大家静下心来,心平气和辩讲分明,自然能消除误会,化解过往仇怨。大家一起击退鞑子,怎样都好过自相残杀,互相算计。现在各派都被鞑子兵掳去,生死未卜,明教虽然保全一时,但却独木难支,覆灭都是早晚的事!赵无伤刚愎自用,目中无人,听不得旁人去劝。我却不忍心瞧着明教一群好汉就这样被他带进死路上,这些话不吐不快,哪怕他就在我面前,我也要说!”

殷离听着张无忌掷地有声的腔调,一时间倒忘了出言去辩驳他,全因想不明白,自己的姑姑也算一个精明女子,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憨厚天真儿子。

杨青荻听到张无忌这番妙论,皱眉道:“张公子,无论你有怎样的见解,要和什么人去谈,都由得你。可是现在太阳都要落山了,你在女眷营外大吵大闹,合适么?”

张无忌瞧了这美得令人目眩的女子一眼,脸上显出几分窘迫之色,退了两步,嚅嚅道:“我、我……一时失态,真是对不住。”

周芷若也上前一步,说道:“张公子久不回武当山,一时难以自抑,也情有可原。只是要讲什么话,请先斟酌再三,要做成一件事,却比一句话冲口而出困难得多。”

张无忌见自己只不过将积郁在胸中权衡许久的话讲出来,就引起众人诸多不满,尤其连周芷若这样温婉女子都听不进去,益发觉得愤愤难平。他突然自嘲的笑了两声,而后望着周芷若沉声道:“周姑娘,咱们多年前也算有一面之缘。当年汉水上一饭之恩,至今不敢忘怀。我今日言出非分讲多一句,魔君暴戾成性,年幼时便露出端倪,就连我太师父这样涵养深厚的老人家都瞧不过眼。此人非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我实在不忍心瞧着你这样的好女子执迷不悟下去……”

周芷若听到这话,气得俏脸有若寒冰,冷声道:“我对你没恩惠,你那一饭之恩却记错了人,也不要你不敢忘!你既然晓得你是言出非分,就自己闭上嘴罢!”

她性情向来温婉,若非气恼到了极点,也不会这般冷语向人。说完之后,更一顿足,再不想瞧这无礼之人一眼,径直返回营地去。

杨青荻见状,沉吟片刻后忽然往后方摆摆手,示意围观之人皆返回营地去,而后拉住殷离也往营地中走去,还不忘转头指指杨不悔道:“你再不回去,你娘要来罚你了。”

杨不悔听到这话,脸色变了一变,转头轻声对张无忌说道:“无忌哥哥,我先回营了。你清醒一些,不要再说胡话了。”

张无忌一腔幽愤无处发泄,闻言后只是生硬地点点头。

赵禹正与众人商议往武当派去拜会张三丰之事,忽听到亲卫来报说小昭来找他。先与众人交待了几句,赵禹才走出营地来,在两营分隔的栅栏前看到一脸焦急的小昭。

小昭见赵禹走过来,连忙说道:“公子快去瞧一瞧吧,那位张公子在发癫狂呢。”

赵禹听了之后,先是愣了愣,而后说道:“他要闹什么由得他去,这些小事有什么要紧?”

小昭凑到赵禹耳边轻声道:“公子,有些不寻常呢。那位张公子向来温顺得很,像个女儿家。现在却突然说一些过分的话,咱们又靠近着武当山,他还是鹰王他老人家的外孙,打骂不得……”

“他说了什么话?”赵禹闻言后,脸色变得郑重一些。

小昭赶紧将自己听到的一些话复述了一遍,赵禹听过之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对小昭说道:“你且先回去,去找杨逍的夫人配合封了女眷营,先不让这件事扩散出来。”

小昭得了吩咐,小脸绷紧点点头,郑重其事的模样倒让赵禹有些恶劣的心情略微好转一些。

目送小昭回去后,赵禹站在营门前思忖片刻,而后才摆摆手唤过一名卫士,问道:“这几天,张无忌是不是见过那个少林和尚渡劫?”

那卫士仔细想了想,才点头道:“这几天行军劳碌,那位张公子的确自告奋勇照顾了和尚一段时间。”

赵禹又吩咐道:“将张无忌带过来,另辟一营守住他,不要让他再四处招摇。”瞧瞧左近无人,他又耳语吩咐几句。

说完之后,赵禹才转头又走回营帐中,指着殷天正笑道:“鹰王有位好外孙,当真奇货可居。渡劫老和尚还指望着蛊惑你这外孙来翻盘呢。”

殷天正听到这话,顿感诧异,连忙问道何出此言。

赵禹笑着将张无忌那番说辞讲了一遍,不无调侃道:“这小子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跟在我身边也有几年了,这番去西域受得教训也不少,仍然一副天真无邪作派,真是难能可贵。”

他的语调虽然轻松,殷天正后脑勺却禁不住冒出一层冷汗,连忙起身道:“教主,无忌他年轻无知,正是容易被人蛊惑的年岁,一时间想岔了……”

赵禹摆摆手道:“不过几句无伤大雅的无趣言语,又算得什么。最昏聩的主公才搞什么因言获罪的事情,我若与他计较,早几年前他就没命了。况且,别的都且不说,单单他是鹰王外孙,我也不追究这些。”

虽听到赵禹这般表态,殷天正却仍不敢释怀,恨恨道:“这可恨的老和尚,真该一掌毙了他!”

正说着,门外卫士来报,在张无忌身上搜出一块夜间出营的令牌。赵禹为了防备四门弟子中或有人与徐寿辉暗通款曲,下令入夜后不许任何人出营,若无这块牌子夜间出营者杀无赦!

“瞧瞧,这是去意已决了!”赵禹将牌子丢在案几上,摆摆手示意那卫士退下。

几句埋怨话语算不得什么,可是私盗令牌却是大罪。一路行来,殷天正对赵禹治军严明已经多有领教,就连烈火旗掌旗使辛然都因违禁受过二十鞭笞。见此状,他的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跌坐回自己的坐席。

自杨逍以下,见殷天正幡然色变,心中都觉有些不忍,想要出言相劝,但见到赵禹一脸玩味瞧着那令牌,张张嘴却终究没有发出声来。

赵禹坐在案后,将众人的反应皆收于眼底,良久之后才开口道:“事情倒也没有这样严重,讨虏军法只是约束军籍在身者。张无忌虽然在滁州多年,不过既未入教也未参军,这按律当斩的刑罚还落不到他的头上。”

听到这话,殷天正才长长喷出一口浊气,不无庆幸之余,却也不忘表态道:“无论怎样,都是违禁。教主不罚他,我却不能偏袒,就罚鞭笞十、二十鞭,如何?”

赵禹摆摆手,说道:“法当责者,统兵大将也不能免。法不当责,灶前小兵也不能罚。鹰王你可不要乱了法啊!”

殷天正却说道:“这却不是罚,我是在教训自己的糊涂外孙!”

说罢,他对赵禹拱拱手,气势汹汹走出帐去。

杨逍禁不住叹息道:“为难了鹰王啊。”

赵禹也点点头,说道:“谁能想到,英雄一世,却得个糊涂儿子做了混账事。鹰王若不能事事严于律己,往后在教中却是不好自处。”

他又对杨逍等人说道:“法理人情,总不能兼顾。所以这番回到滁州,我也不打算将诸位编入讨虏军藉。大家都是厮混惯了江湖,骤然重重约束于身,却是失了自在。”

杨逍等人闻言后,也都点点头,明白赵禹所虑甚是,要他们守住军规,的确有些困难。

收起这块令牌后,赵禹也禁不住笑出声来,暗道现在大权在握,突然使个绊子栽赃一把,的确是难得的闲情逸致。不过能借着张无忌之事让总坛这些头领对军法有个清醒认知,也算值得了。

不过,张无忌这小子左右摇摆惯了,既不能一直收在明教中,殷天正又未必肯对他放任不理,的确有些难办啊。

赵禹沉吟片刻,决定稍后待张无忌受过鞭子后,自己还要与他深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