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蒙古铁骑席卷天下,横扫四野八荒。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将这片大大的疆土分封子孙,各自建立起疆域辽阔的汉国。西域之地本属其三子窝阔台统率,而后海都叛乱,世祖忽必烈纠结举国之力,一举剿灭叛乱,西域复归元廷,分封其子,并建北庭都护府。

为了加强对西域的控制,元廷在此修兵道,设驿站并急递铺。这些举措,在新朝之初,的确对稳定局势有大裨益,然而随着天下承平已久,蒙古贵人们日渐奢靡腐朽,原本的许多举措渐渐变了味道。维持帝国运作的兵道渐渐变成了商道,许多蒙古贵人将争掠得来的庞大财富交由极擅行商的色目人打理,天下财富毕集于此,滋生出许多富可敌国的大豪商。

穷极江南,富极塞北。这些西域豪商们,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建造起广厦万间,穷奢极欲,唯恐不华贵。

若非干冷的风,和那悠远湛蓝的天空,周芷若还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江南。她在光明顶上被成昆擒下后,便被蒙住眼睛,一路舟车劳顿辗转来到这一座广阔的庄园中。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周芷若根本不相信在西域竟会有这样一处好似江南园林的大庄园。整座庄子遍植树木,清流穿过庭院潺潺流淌,亭台楼宇,假山怪石,既得江南水乡的幽趣,又不乏塞外天地的苍茫。

周芷若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几日,衣食起居皆有人照顾周到,只是她似乎中了毒,浑身软绵绵提不起半分真气。

这些天,周芷若已经从最初的惶恐中渐渐摆脱出来,情绪恢复了平静。她虽然不晓得究竟是谁将自己掳来此地,又怀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她相信赵禹,只要赵禹是安全的,这世上就没人敢加害她。

或者对手想要以自己来要挟赵禹,但他们却想错了。周芷若虽然没了自保之力,但却仍然有能力不让赵禹因为自己而陷入两难的境地。自从峨嵋派发生纪晓芙之事后,灭绝师太痛定思痛,着人打造出一种细若牛毛的银针,交给每一位未出家的弟子,平日藏在发丝间或衣线中,真要到了危机时,抽出来刺进血管中,片刻之后银针就会被血流冲进心脏里,气绝身亡。

所以,周芷若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一直在平静等着,等着赵禹来救自己,又或者等着自己去死。

来到这庄园后,除了两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周芷若只见过一个人。也不能称之为见,那是她来到这庄园第一天,被两名丫鬟领着进了一间布置淡雅的房间。房间被一块帷布隔开,丫鬟将周芷若送来后便退出。周芷若坐在椅子上,虽然瞧不见房间另一面,但却可以听得见一个轻微的喘息声。

她当时正惶恐无比,也不敢走上前掀开帘布瞧瞧幕后究竟是谁,只紧紧扣住埋在衣角里的银针。那个人始终不发一言,但周芷若却可以感受到那双眼睛始终透过帷布落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帷布后那人才摇响了一个铜铃,而后两命丫鬟走进房中,又将周芷若带了出来,自始至终不发一言。这无声的压力令周芷若鬓角都被冷汗打湿,身心俱疲,更有一种虚脱之感。她没有见到那个人,只在离开时透过窗棂缝隙,瞥见一抹白色衫裙。

从那以后,周芷若便一直被约束在数丈方圆的庭院中,无人再来过问。

两名丫鬟待周芷若很和气,有求必应,但是周芷若旁敲侧击想要问些话的时候,她们却口风甚严,什么也不吐露。除此之外,她们对周芷若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怕她一人独处闷着,送来一些画本诗词,又有琴瑟一类乐器。

但周芷若自幼便随父亲在汉水畔的小舟上生活,过得清苦,而后上了峨嵋山一心习武。自从父亲死后,她心中除了武功,便是赵禹,对其余的事,半点兴趣也无。因此对丫鬟们的好意,她虽然心领,却不受用。

周芷若所中之毒很是奇妙,除了动不得真气内力和精神容易倦怠外,日常行动并不受约束。闲暇时她便在院中练习赵禹教给她的那三十六式羽若散手,这是赵禹所学武功的精髓,招式机变巧妙,哪怕没有足够的内力支持,也能发挥出极大威力。与赵禹重逢后,周芷若对武功的修炼已经不似在峨嵋山上那样上心,可是有了这次经历后,她才明白随着赵禹地位日渐崇高,对手也日渐强大。假如今次能安然脱困,她不想再成为赵禹的拖累,让自己轻易涉身险地。

羽若散手招式之精妙,天下武功无出其右者,本就是赵禹考虑到周芷若内力不足,才总结出来给她防身之用。因此虽然动不得真气,但周芷若每次练习,原本涣散的精神都能快速集中起来,偶尔感觉到有人在远处观望。可是当她收住招式,四处去打量时,却找不到人。

这一天,周芷若用过晚饭,正待要休息时,服侍她的两名丫头走进房中来,轻声道:“周姑娘,我家主人想见一见您。”

周芷若心弦一紧,冷声道:“还是像上次那样见么?你家主人到底是谁?他既然敢将我掳来这里,怎么连让我看到的勇气都没有?”

那两名丫鬟却不说话,只低着头请周芷若动身出房。

周芷若跟在这两人身后,表面若无其事,实则已经将衣角中的银针抽出来,夹在指缝里。她敏锐的察觉到事情将有变化,只是不知是好是坏。

再次进入上次那个房间,依然有帷布遮挡。然而这次周芷若的心情却不似上次那样惶恐,进房后径直走上前撩开帷布,却发现不远处内间门前还垂着一卷珠帘,珠帘后坐着一个高挑身影,却瞧不清楚相貌。周芷若眉头一皱,沉声道:“你就是此间主人?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图?这般避不见人,太没有胆量了。”

珠帘后那身影动了一动,而后便发出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我不想见你,和胆量没关系,只是真的不想见到你。”

听到是个女声,周芷若微感诧异,然后便皱眉道:“你不想见我,又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

珠帘后那女子笑了一声,说道:“我不想见你,却想知道他钟爱的女子是个什么样子。我把你关在这里,也想知道他为了你肯做些什么。周姑娘,你想不想知道这段时间他在外间做过些什么?”

周芷若听到这话,心弦蓦地一紧,脸色僵硬起来,她涩声道:“你究竟是谁?和赵郎是什么关系?他肯为我做什么,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女子却不答周芷若的质问,而是自顾自说道:“我要瞧一瞧,这些年他的心肠硬到了什么程度?肯不肯为了他所钟爱的女子放弃所有?这个狡猾又狠心的小子……周姑娘,你真的不想知道这段时间他到底为你做了什么?”

这语调中说不出的怅惘,同为女子的周芷若听到后,都禁不住略感伤怀。而后突然醒悟过来,这一番怅惘却是因赵禹而发,她的心情却突然变得恶劣起来,沉吟良久后,才说道:“我不想,我不想要他放弃什么。他要做什么,我只会支持,给他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那女子愣了片刻,而后才拍掌笑道:“好,真是一个温婉如水的好女子,我见犹怜。不妨跟你说罢,赵禹他、是了,他本名叫赵禹,赵无伤是个化名,你晓得么?”

周芷若点头道:“我早就知道了,也拜会过他的家人。”这时候,周芷若已经忘记了自己受制于人的处境,只一心不想让这神秘女子话语上占到上风。

“哦?你见过赵老大人了?他对你印象如何?老大人的脾性我了解,面上待人都很和气,其实心里看人都有一套想法。讲起来,我却是多年没有去拜会他,也不知他会不会怪罪我这个唯一的女徒弟。”那女子笑声如银铃一般,又对周芷若极友善的说道:“赵家书香门第,你这个江湖儿女一时间或会不适应一家氛围。不过这都是小节,捱得过去就好了。”

周芷若听到这女子提起赵家人,一副极为熟稔的语气,一时间气不过,冷声道:“多谢姑娘提点,一家人最要紧和睦相处,这道理我懂得。”

那女子冷哼一声,说道:“可惜啊,马上就要家不成家了。”

“什么?”周芷若听到这句话,脸色蓦地一变,紧张道:“赵郎他怎么了?”

那女子听到周芷若惶恐语调,顿时笑逐颜开,说道:“也没怎样,不过是为了救你,被我手下打了几掌,若运气好救得及时,兴许还能保下一条命来。”

周芷若花容失色,登登退了两步,挨着椅子瘫坐下来,颤声道:“不可能的!他武功那么高……不可能!你是在骗我,是不是?”

惶恐了片刻,周芷若突然恢复了镇定,凝声道:“这位姑娘,夜深了,我想歇息了,不想再听你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哦?你对他的信心倒不小。”那女子站起身来,皓腕拨开珠帘,走了出来。

周芷若好奇的望去,只见这女子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生得精致秀美绝伦,哪怕她以女子眼光瞧来,都禁不住怦然心动。

赵敏走到周芷若面前,居高临下瞧着这个芝兰一般清丽脱俗的女子,冷笑道:“赵禹一家,累世受我皇恩浩**,国之危难,不思报国,却割据一方为祸不止,是真正的乱臣贼子。你瞧着吧,瞧着我怎样摘下他的魁首,然后再送你去泉下与他相会!”

这一瞬,她眉宇之间的英气,不逊须眉。

周芷若为其气势所迫,失神片刻后,才屹然不惧争锋相对道:“你是做梦!”

“是否做梦,我们拭目以待。我与他斗得那么多次,他有什么念头,能瞒得过我?他使尽了招数,才弄出大局已定的模样,我若不动手,他还以为我是来西域游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