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派此次来到西域的合共三十几人,因为张无忌突然出现西域,他们被迫分散行动,一方面追查此事真伪,另一方面向各派解释,勿要中了魔教奸计。

宋远桥失魂落魄枯立在沙丘上,心绪纷乱无比。张无忌疯狂飞奔去的画面犹在眼前闪烁,他平素虽然颇多智谋,此时却没了半点主张。

他已经洞悉了魔君以张无忌为诱饵,挑动各派争抢厮斗的阴谋,但却全然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六派信誓旦旦围攻光明顶之举以闹剧收场,心中不无悲凉。难道魔焰猖獗,正道消沉,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这些年,张三丰常年闭关不理世事,武当派上下事宜皆靠宋远桥来打理。因此,他比旁人更清楚近年来明教各路义军兴起对江湖所造成的危害。

武当派弟子,或者与武当派关系匪浅的武林世家,皆是在地方上颇有资产的良善之辈。他们谨守江湖道义,行善一方,但却多遭到那些贼寇般的义军为难洗劫,不止家业受到波及,就连亲人子弟都遭受损伤。有许多人跑上武当山来哭诉,请求五侠能出手帮助他们一番。

武当派是正道武林中流砥柱,保一方安稳义不容辞。几年来,宋远桥泰半时间用来处理这类事情,往来奔走,不辞辛劳。初时明教在湖广左近活动的徐寿辉等人还知收敛,肯对武当派以礼相待。但随着义军规模扩大,其中成员益发鱼龙混杂,对武当派的告诫也渐渐不放在眼中,欺压良善之事屡劝不止。

此现象非独一地之祸,宋远桥与众位师弟行走江湖,屡见不鲜。作为一个汉民,宋远桥何尝不想驱逐鞑虏,恢复汉家河山!然而明教人行事本就乖张暴戾,又借着大义之名聚集起大批人手,做的却尽是祸国殃民的勾当。每每思之念之,便痛心疾首。

如盘踞滁州的魔君赵无伤,此人性情本就嚣张跋扈,麾下又聚拢起一大批爪牙帮手,祸乱江湖不止。做事全凭一腔喜恶噫气,全然不顾江湖道义,甚至做出兵犯少林这等令人发指之事!

这些祸国殃民的奸徒,一定要铲除掉!否则,国将不宁,江湖生乱,民不聊生!

魔君肆意行事,又擅阴谋诡计,兵围少林之举已犯了武林公怒。破天荒第一遭,各派捐弃前嫌,共聚西域,本以为可以一举攻陷光明顶,引得魔教大乱,而后再兵合一处,逐个铲除歼灭这些魔头。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久不闻音讯的张无忌却在此时出现,完全打乱了各派原本的计划!

什么“武林至尊,宝刀屠龙”这等愚夫愚妇才会相信的鬼话,宋远桥是向来不信的。以他师尊张三丰这等功参造化,德高望重的武林大宗师,尚且不敢自称为武林至尊,那屠龙刀区区一件死物,如何能号令得群雄?哪怕一时武力争勇,旁人或惧之恨之,也断断不会心甘情愿服从听命!

然而这等鬼话,偏偏有人乐意去相信,更累得三师弟一生残废,五师弟横剑自刎。想到此事,宋远桥就难过得难以自抑。对于张无忌这个五师弟仅存血脉,宋远桥的感情也极为复杂,有怜惜,有疼爱,也不乏厌恶。若非张无忌的母亲殷素素,三师弟俞岱岩也不会瘫痪在床,五师弟更不会因之自尽而亡!

原本张无忌离开武当山后杳无音讯,虽然武当几侠念起来每每颇感伤怀,但心下皆知如此对武当,对张无忌都是最好的情况。这十余年来,此事已经渐渐被江湖中人淡忘,原本因谢逊和屠龙刀所激起的风波也平息下来。孰料就在这除魔卫道的紧要关头,一切再次恢复原点,如何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宋远桥心中百转千回,下意识念叨起这样一句话。

远处沙丘下有人影在攒动,宋远桥极目远眺,发现来者乃是爱子宋青书和六弟殷梨亭。他连忙收拾情怀,待表面瞧不出异状时,才疾步迎了上去。

两人远远望见宋远桥身影,同时向此处飞奔来,这些年宋青书潜心学武,武功有长足进展,但比起师叔殷梨亭仍逊了一筹。两人方一起步便分出差距,行过百余丈距离,宋青书已经落后了十多丈。

殷梨亭一路飞奔而至,神色紧张道:“大哥,你可查出什么眉目来?是否无忌他真的出现在西域?他没有死,是不是?”

宋远桥望了师弟一眼,神色又黯淡了几分,而后将视线移向满面风尘姗姗来迟的宋青书,眼中闪过一丝怜爱,越过殷梨亭走向儿子,温声道:“西域风沙紧,可还熬得住?”

宋青书停下脚步来调匀了呼吸,才摆摆手道:“有什么熬不住的!爹,我已经是个大人,这点小小苦楚算得什么。只是可惜我和六师叔奔走许久,都没有什么有用发现。”

宋远桥听儿子这样回答,略带欣慰的点点头。望着已经长得卓然不凡的宋青书,宋远桥不无自傲想到:虽然青书也有一些年轻人惯常有的傲气毛病,但识大体,武功进境也不错,武当诸侠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因对儿子的满意,宋远桥心中被张无忌引起的些许落寞渐渐消退下来,他转头对殷梨亭说道:“是无忌,方才我已经看见他了。”

殷梨亭听到这话,眼中陡现喜色,振奋道:“真的是无忌!这真太好了,无忌他没有死,师父若晓得这个消息,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子!无忌还活着,咱们总算没有辜负五哥临终前的嘱托。大哥,无忌现在何处?这一次,咱们须得好好照应他周全,不让外人再伤害他,重蹈五哥惨剧。”

宋青书皱眉道:“六师叔,你这话讲得不对!眼下这形势,对咱们来说算不得好消息。无忌师弟失踪许久,却在这紧要关头出现在西域,引得各派皆没有攻打光明顶的心思了。此番若不能依照计划痛击魔头,让他们缓过一口气,势必要对各派展开血腥报复!那魔君赵无伤仅仅因为一件小事,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兵围攻少林,可以预见他的反击将会如何凌厉!此事若处理不妥当,咱们正道武林大祸将至啊!”

殷梨亭被师侄面斥其非,脸色有些讪讪,迟疑道:“咱们只是要接回无忌,不会那么严重吧?”

宋远桥眉头一皱,对儿子说道:“青书,不得对你六叔无礼!”

宋青书连忙点头应下来,然后才又说道:“爹,此事须得慎重啊。方才我和六叔在路上遇见华山派的鲜于掌门,他竟率人围堵住我和六师叔,逼问此事真假。若非我们见机得早,趁着魔教一队人马经过时早早抽身,只怕现在还脱困不得。”

殷梨亭神色郁郁道:“这事多半出于误会,就算没有魔教人经过,鲜于通也不好对咱们纠缠不休。大哥,这些事大可以等到咱们寻回无忌再计较。若真因此起了纠纷,咱们武当派也不怕哪个!”

宋远桥叹息一声,他这六师弟品性纯真善良,只是太过感情用事,人到中年对世事险恶仍然认识不足。若此事只牵涉武当和各派,宋远桥还不至为此愁眉不展。可是现在各派皆在西域,离疆千里,旁边又有众多魔头虎视眈眈,岂能随性而为,肆意行事。

单从这一点瞧来,青书虽然年轻,但思虑周详,已经颇有大将之风。他没有接殷梨亭的话,而是问向宋青书:“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宋青书垂首沉吟道:“没有太好的办法,咱们只能抵死不认!左右无忌师弟已经失踪这么多年,突然出现,哪个也分辩不清真伪。同时,咱们要联络各派,对他们痛陈利害,勿要中了魔教奸计。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让各派再纠缠无忌师弟之事,而是赶紧合兵一处攻打光明顶!我想,无忌师弟深明大义,应会明白咱们的苦衷,他自己也不会再四处招摇。”

听到儿子的分析,宋远桥欣慰的点点头。

殷梨亭则皱眉道:“难道就由得无忌在外自生自灭?眼下西域这般凶险,他一个羸弱少年,如何能保得自己安全?”

不待父亲答话,宋青书已经说道:“六师叔,咱们不是对无忌师弟不闻不问,而是事有轻重缓急。况且,无忌师弟这么多年都存活下来,面对危险该有自己一套应对法子。咱们在一旁空着急也无益处,待全力解决了魔教事,再将无忌师弟接回武当派,也不算辜负了五师叔。”

宋远桥点头说道:“只盼无忌也能如青书一样识大体,先找个地方藏匿起来。可惜方才我方寸失据,瞧着无忌离开,魔君也追了上去,只怕还有什么诡计要施展。”

宋青书却一脸笃定道:“爹你过虑了,魔君纵使擒拿住无忌师弟,也不敢张扬,否则必成众矢之的。无忌师弟应该还分得清是非,不会任由魔君摆布来对付我们六派。这一来,他若真擒下无忌师弟,反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忙。各派搜索无果,谣言不攻自破,这番动**便可化解。”

宋远桥想起无忌和魔君的对话,心中却不如儿子那样乐观,叹息一声后说道:“但愿如此吧。事不宜迟,我们先去少林,说服空智神僧他们不要被谣言蛊惑,再召集各派。”

殷梨亭神色有些落寞,回答道:“二哥已经去追少林去了。”

宋远桥眸中精光一闪,点头道:“这就好。不过我怕莲舟他一人没有说服力,咱们还是一并走一遭吧。”

有了主张后,宋远桥不再迟疑,连同师弟和儿子一起寻向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