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数年前相比,吴兴城无甚太大变化,漫天烽烟似乎独独漏了这一处清静之地。

城池虽无变化,人貌却有不同。与赵禹数年前归家那次相比,吴兴城的人少了一些,脸上也不再见三吴之地雅致淡定的从容,平静当中蕴着一丝忧虑。

沈万三商行天下,的确有些真本领。这一行近三百人入城,城防守军只是随意看了看,便未再留难。

将众人安排在沈万三位于吴兴的庄园中,赵禹携了周芷若,循着旧记忆,往自家旧宅行去。

周芷若俏脸微红,隐隐有些忐忑,低头走了良久,突然开口道:“你家是帝皇贵胄,书香门第,会不会不许我这样江湖女子进家门?”

赵禹回过头,笑着安慰她道:“什么帝皇贵胄,那都是骗人的,不过是个体面些的破落户。我祖父从仕蒙元,大半是家中饥寒交迫被逼出来的。待日后士林中有些名望了,大家才又记起原来是故宋帝裔这一件事,哪有那么多讲究。况且这家里,我最桀骜不驯,现下更是江湖上名声迎风臭十丈的魔君。你怎样说还是名门正派的高徒,这样说岂不是要让我老爹把我开出家门?”

“那怎么相同?”周芷若心绪还是有些不宁,惴惴不安道。

赵禹一把握住她的纤手,说道:“放心吧!讲起来,我家祖先前朝太祖皇帝,若不是做了皇帝这差事,兴许我家还能成了武林世家呢!”

两人一路说着,很快就到了赵府之外。偌大门庭无甚改观,就连门子都依稀熟悉模样。门前停了许多车马,似乎家中有什么聚会。

这时候,赵禹的心绪也难安定,拉着周芷若一起迈步阶上。

这时候,门子走出来问道:“两位是否来参加我家大公子的文会?可有请柬?”

赵禹被阻在自家门外非是第一遭,回头对周芷若作个鬼脸,而后才仔细回想起来,指着那门子笑道:“你是赵丙是吧?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还是这样眼拙?”

那门子听到年轻人口呼其名,走上前仔细打量着赵禹,脸色由疑惑变得惊喜起来,迟疑道:“您可是……三少爷?”

赵禹点点头,那门子才笑逐颜开,拍手道:“多年前的旧事,小的记忆犹新。这几年老爷打算将小的调往旁处,小的都不答应,就是要等着三少爷再回家来……”

他喋喋不休讲了一通,欢喜的忘形,片刻后才醒悟过来,转回头对着院子里大叫道:“三少爷回家啦……”

赵禹连忙摆手止住他,说道:“家中还有客人,我们悄悄进府就好。”

当下,他便与周芷若一起走进院子里。

行过中庭时,听到左首跨院里有丝竹吟诵之声传来,赵禹翘首往那处瞧了瞧,看到院落景致与自己上次归家时迥然不同,应是翻新重建,雅致得很。那院中有人影攒动,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喝彩声,甚至还有女子夹杂在其中。

紧紧跟上来的门子赵丙解释道:“那是大少爷的东山苑,常会办些文会,邀请文道好友来聚会。大少爷现今在咱们吴兴,文名可是大得很呐!”

赵禹幼年时,他的大哥赵琪便已成家立业,两兄弟年龄差的大,彼此感情也稀松。闻言后只是笑道:“东山啊,这是要志比谢安石。我这位大哥,志气倒不小啊!”

赵丙瞥见周遭无人,才低声道:“花费也不少,府里进项,大半给大少爷兴文事了……”

赵禹已见到府中建筑颇有破败之处,闻言后心下便有些不悦。不过他久不归家,方一回来也无置喙余地,闻言后只是点点头,说道:“先去见父亲吧。”

过了一个跨院,赵丙指着一座书楼,说道:“老爷平日便和二少爷在书楼里,寻常不敢打扰。”

赵禹知道父亲一向有将家中藏书辑录成集的念头,转头对赵丙说道:“你且去忙,我们自己过去就是了。”

站在书楼前,赵禹深吸一口气,心绪难再平静。反倒是周芷若这会儿淡定起来,默站在他身后轻轻揉着他的后心。

良久之后,赵禹才嘘一口气,举步上前推开房门,书卷墨香之气迎面扑来。

“是赵丁么?现在时候还早,未到吃晚饭的光景,你来做什么?”

还未进门,赵禹就听到二哥赵麟的声音,循声望去却不见人,原是被一堆书籍挡住了身形。

未听到回答,赵麟又自顾自说道:“这几日多雨,多生虫蛀,纸墨间也多有粘连,咱们还要加把力气,将这一卷书先整理出来。”

“弟子晓得,已经着人回家报过,今晚便在老师这里住下了。”

楼内响起另一个声音,赵禹略一思忖,才记起乃是那爱文成痴的李慕文。过得片刻,那李慕文又说道:“咱们人手终究不足,梅雨又至。弟子已经让家人去购上好的芸香麝香来驱虫,倒不用再急于一时。”

赵麟叹息道:“旁人家先生都要供给学生食宿,我这做先生的可是亏待你了……”

赵禹听到两人对话,才晓得自家境况果不如前。想想也属应当,满门书生无可生产者,近年来天灾人祸,单单田中佃租只怕也微薄得很。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去,却不料碰翻了一座木架,木架摔在地上,发出颇重声响。

“怎么这么不小心!”赵麟埋怨一声,从书籍后探出头来,却看到有些陌生的赵禹和周芷若,眉头顿时皱起来:“你们是谁?自在那东山苑耍乐,来这里做什么!快快出去!”

赵禹苦笑一声,道:“二哥,是我啊。多年不见,你的脾气渐长啊!”

赵麟听到这话,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几乎凑到赵禹面前,紧锁着瞳仁认真打量。他常年埋首书堆,已害了不轻的眼疾。良久之后,才迟疑道:“你是三郎、是赵禹?”

赵禹点点头,随手给他胸口来了一记,笑骂道:“你这书呆子,已经忘了断的肋骨有多痛,连我辣手三郎的名气也忘了?”

听到这话,赵麟才辨认出赵禹,喜形于色,同样还以一拳,涩声道:“好小子,离开家门就杳无音讯!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竟连个口信都没捎回来!该打!”

这时候,李慕文也冲上来,神态激动的望着赵禹,口呼道:“师傅!”

赵禹对李慕文点点头,才拉着二哥说道:“父亲呢?”

赵麟作噤声状,指了指门内,说道:“年纪大了渴睡,方才已经在书房里睡下了。”

他拉着赵禹走出书楼,这才瞧见赵禹身边儒生打扮的周芷若,疑惑道:“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快快去客厅,哪有这样待客的道理!”

赵禹瞧一眼脸色酡红的周芷若,笑道:“岂止是朋友,更是生死之交,白首相约的至交!”

周芷若听到赵禹玩笑话,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上前道:“二哥好。”

赵麟见两人神态亲昵,不似寻常朋友那般简单,脸色一僵,而后拉着赵禹走到一边,低斥道:“你哪里学来这坏毛病!这龙阳断袖怪癖,最是羞耻之事,你还堂而皇之将人带进家门,莫不是怕气不死老爹?”

赵禹未料到二哥会生出这一番误解,赶紧苦笑着解释周芷若乃是女儿身,赵麟脸色稍缓,才又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擅自做主将女子带进家来,终究是不对。不过对那些江湖上情意之事,我也略有耳闻。这姑娘肯跟你登门回家,应是芳心已许,切不要见异思迁,轻易辜负了一番情谊!”

听到二哥喋喋不休的告诫,赵禹全盘收下来,心中却不无恶意想到,若二哥晓得自己还在外给他张罗一门亲事,不知是欢喜还是恼怒。

既然晓得了周芷若的身份,赵麟便让自己夫人来接待周芷若,自己则带着赵禹和李慕文往前院去。他不无恶意的笑道:“咱家老大对你可有颇深的怨念啊。自古来,长子立家,幼子守业。你拍拍屁股离开家门,大哥正宦途得意却不得不弃官归家守住老父,见了你,未必会有好眼色。”

赵禹听到这话,当下也冷笑起来,说道:“我还有些话要跟他分讲一下,已是不惑之年的大人了,还学少年人大开宴席做什么酸腐才子姿态,却不知治家守业。”

赵麟摆手道:“这话你可不要这样跟他说,他现下满腹幽情怨气,自比东山隐逸。平日交好些落魄文人,聊作**罢了。现下还未到晚饭时,咱们便去他那宴席上厮混一些水酒聊作果腹。有外人在场,他也不好直接给你一个难堪。”

赵禹本没有心思去凑那热闹,见二哥兴致勃勃,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愿,便一路同行去。

李慕文跟在两人身后,待赵麟未察觉时,才凑到赵禹耳边低声道:“师傅做的浩大事业,我爹也有所耳闻。只是怕老大人和先生他们担心,才一直不曾透露。”

赵禹点点头,谢过李慕文,说道:“稍后我还要去你家里拜会你父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