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煞孤星

当我真正看见的时候,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装在棺材里的人穿着一身寿衣,面朝下匍匐着,脑袋光溜溜的像个和尚。

“这是谁?”唐警官问我,“这是你认识的人吗?”

这个样子面朝下的我怎么认识?

他们三个把这个人翻了过来,我失声叫道:“爹!”

这人是我爹,被剃光了头穿了寿衣,我一点儿认不出来了。

“这是你爹?”唐警官惊讶的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那个扎纸匠干的!”我咬牙切齿的说着,迫不及待的把我爹抱起来,我发现我爹的身体是温热的,摸了摸心口,也是热乎的。

我赶紧把我爹弄到外面去吹吹风透气,催促唐警官他们三个把另一口棺材打开,我三叔一定也在里面。

我把我爹放在外面的长板凳上,准备给他做人工呼吸,他这是缺氧憋坏了,这时里面传出唐警官的声音:“林长生,这口棺材是空的!”

空的?

那我三叔去哪儿了?

唐警官他们三个都跑了出来,给了我一颗药,我没问是什么,就塞进了我爹的嘴里。

“这是什么?”我给吃下去了才问。

“速效救心丸。我有心脏病,随身带着,不知道管不管用。”他说,“死马当活马医。”

话丑理端,我爹现在情况确实不好,唐警官说要不在村里找个车把他送到医院去?

正要给村长打电话,我爹猛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浑浊的口痰,翻身坐起来,一脸蒙圈的看了四周,在我们四人的脸上扫了一圈,愣愣的问道:“我这是在哪儿?我活着还是死了?儿子,你也下来了?”

唐警官说:“这两个是黑白无常,我是负责审讯你们的阴差,你死了,你说,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拍了拍我爹的手背,看见他仓皇的样子,突然觉得他老了,这个狂躁粗鲁的男人,一辈子对妻儿拳脚相向恶语相加,他也有老的时候,也有惶恐的时候,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说道:“爹,我们都没死,你好好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三叔去哪儿了?”

我爹喘息着,我去屋里给他倒水,这个家已经不是家,找不到开水,只能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我爹一饮而尽,相比我二伯二婶撑得像一面鼓,我爹看起来饿得慌。

他歇息了一下,这才给我说起了事情的缘由。

那晚他们三兄弟在堂屋里喝酒,谈论往事,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而且奇怪的是,天老不亮。

我爹出去尿尿,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堂屋的门,在院子里撞来撞去,他觉得自己是喝多了,但是巧不巧的,他就闯进了对门刘东的家,在那个家里,他发现了一件让他震惊的事情。

刘东家里也围着一张桌子在吃饭,其乐融融,让我爹震惊的是刘老头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笑嘻嘻的接受他子孙敬酒。

我爹知道刘东离开了家,刘老头更是死人一个,这些人不可能团团圆圆的在一起。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刘老头站起来招呼我爹过去坐,我爹的酒顿时就吓醒了一半,头也不回的跑回去,可是怎么跑也找到出去的大门。

我爹知道是遇到鬼打墙了,在这种情况下,是很不容易跑出去的,到处黑灯瞎火,只有刘东的家里亮着灯,这是明摆着要把我爹**到他家去。

我爹慌乱之中想到了一个办法,在我二伯家翻箱倒柜的找到一套寿衣穿上,把自己的头发给剃光了。

因为在我们老家有个习俗,如果见到死去的人,且没有办法摆脱,就穿上寿衣,剃掉头发,把自己扮成一个死人。

穿上寿衣是让鬼觉得对方是自己人,而头发上聚满了阳气,把头发剃掉,作为人的阳气就没有那么浓烈,加上寿衣的掩饰,鬼会觉得这也是个死人,就不会来纠缠不休。

我爹出去重新找出口,这时二伯出现了,二伯看见我爹,忙拉着他进去继续喝酒,二伯全然没有发现我爹的变化,拉着就直接进堂屋。

我爹也察觉出了二伯二婶的异样,他们吃东西没底,吃多少都不觉得撑,嘴里喝酒下面放水,难堪极了他们都没有发现,我爹凑近三叔,问三叔有没有觉察出异样来?

“是你自己没看出来。”我三叔说。

我爹说他已经看出来了,三叔训他:“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进来?为什么不走?如果你不在这里,我就没有后顾之忧,我就有办法收拾这里的局面。”

我爹说不是他不走,而是他根本就走不出去,他告诉三叔刘东那边的情况,说刘老头也回来了,外面找不到出去的大门,这里就是一个幽闭的世界。

三叔说那事情就有些严重了,堂屋里的时间是无尽的,永远都在一个时段,照这样下去,他们会一直陪着二叔二婶吃东西,把家里的东西吃完了,最后没有什么可吃,就会吃掉对方,再吃自己。

三叔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两个亲兄弟都在他的面前被撑死,二伯是没救了,他要救我爹出去。

如果带着我爹闯出去,不但要通过二伯二婶这一关,还有外面的刘老头,刘老头是新死还是横死的人,煞气很重,我爹未必能冲得出去。

情急之下,我三叔让我爹躺进棺材里,打开棺材的时候才发现棺材底子有裂缝,于是我爹就干脆匍匐着,用那个裂缝来通气,谁知道还是被憋得慌,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把他弄出来,说不定他就给憋死了。

“你三叔呢?”我爹问。

我也不知道我三叔去了哪儿。

我爹看见院子里二伯二婶还有惠英的尸体,他看了许久,最后蹲在地上抱着光光的脑袋大哭,那哭声就像个孩子一样,他一边哭一边说:“老二,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娘才走,为什么要把你们都带走?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老三的缘故吗?”

“爹,你可别乱说。”我劝他,“这事跟三叔没关系。”

“你三叔就是扫把星,算命的说了,他是天煞孤星,是凶命!只要他出现,他身边的人都不得好死。”我爹说,“你看,他一回来,奶奶就死了,到了你二伯二婶家,你二伯两口子和儿媳妇都死了,对了,长乐呢?”

“长乐去医院抢救了。”

“长乐到底怎么了?”我爹站起来晃晃悠悠的握住我的肩膀来回晃**着问道,“长生,长乐不能有事,不然的话,你二伯一家就死绝了。”

我也不想长乐有事,唐警官在一旁一直听得直皱眉头,他拿起电话给小平头打电话问长乐的情况,小平头说镇卫生所用救护车把人送到县医院去了,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唐警官安慰我们说,救护车上有氧气有医生,长乐会没事的,我爹六神无主,跪倒在地上叫苍天大地保佑。

现在的问题是,二伯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三个人都死了,还死得这么难看,今晚必须把这事处理了,不能让村民们知道他们的具体死因。

再说明天是大年三十,是没人愿意来帮忙料理丧事的,当然,大年初一也不能,这是一年尾和一年头,这两天特别不能沾染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就算是请村民来看热闹,人家也不会来。

唐警官给我们建议,他叫小平头开车回来,把三个人都送到火葬场去火化,把骨灰盒拿回来简单下葬,这样的话既不用请人力,也不用引起大众的恐慌。

我爹不同意,他说人死后被火化就什么也没有了,他主张土葬,被唐警官说了一顿,现在谁还顾得上死人,顾活人都来不及,再说,这样的尸体要是埋进地里发生了尸变怎么办?

一听到尸变,我爹就吓到了,不说话。

可是把二伯二婶火葬了可以,我们就能做主,但是惠英不行啊,人家好歹还有娘家人,娘家人要是知道她死了,一定会来验尸,到时候看见惠英的尸体支离破碎,怎么给人家解释?

那边娘家强势,说不定还会报官引来一场官司。

“这倒是个问题……”唐警官说,“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们几个都想了几个办法,唐警官说按照一开始说的煤气中毒是不行的了,死者身上的伤怎么也说不过去,说食物中毒,不行;摔了,也不行……

“我有办法。”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我赶紧跑出去,一看见三叔,我的心就有一种安稳的感觉,觉得我的依靠终于来了。

“我有一个办法。”三叔进来之后,站在二伯二婶的遗体前,直愣愣的跪下磕了几个头,这在平辈之间行这么大的礼,是对二伯二婶的尊重。

三叔一身风尘仆仆的,以前顺溜板直的衣服上划了很多口子,脸上脖子上也有一些血道道,我很想知道他是去了哪儿,经历了什么,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可我更想知道三叔说怎么来处理这件事。

“就说我们一家人出去准备到县城我的家过年,在路上,我把车开翻了。”三叔说,“新娘子那里,我会给她娘家补偿,交通事故,罪不至死,这个黑锅我来背。”

“这本来就是你回来引起的!”我爹忽地站起来,对着我三叔的胸口就是狠狠的一拳,气愤的说道,“你这个扫把星,你要是不回来,老二一家不会这样!警察同志,这样的人就该抓去坐牢,永远不要把他放出来!”

我爹把失去二伯一家的悲痛化成仇恨,把气全都撒在我三叔的身上,对着我三叔又打又踢,三叔像一座山似的矗立着,不还手也不躲避,就让我爹的铁拳落在他的身上。

我拉住我爹,我爹见我帮三叔的忙,更加气愤,给我一个扫堂腿,打在我的膝盖上。

三叔一把攥住了我爹的脖子,速度之快,就是眨眼的功夫。

“我记得我给你说过,以后再也不准打长生!”三叔一字一顿的说道,“今天我挡着二哥的面,不打你,你下次再打长生一下,我就折断你的一只手!”

我爹吓傻了。

“都快停手,当着警察的面打架?还不赶紧处理家里的事情。”唐警官说。

我们把三具尸体放到我三叔的皮卡车上,用塑料布盖住,小平头也回来接唐警官他们三个,于是警车在前面走,皮卡在后面,我爹坐在皮卡车斗里照看着尸体。

“长生,你知道我去哪儿了吗?”三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