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井葬

“三叔,奶奶用了金丝楠木的棺材,是不是也不会腐烂?”我低声问三叔,之所以声音特别小,是因为怕我奶奶听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奶奶没死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就算是现在奶奶装在棺材里,我脑子里总有一个画面,奶奶从棺材里出来,然后继续和我们一起生活。

“长生,你要接受现实。奶奶走了,就不再是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人了。”三叔轻声说,“我说她活着,是说她在另一个世界活着,明白吗?”

那不也是死了吗?我想,有人说,一个人要死三次才算彻底死去。第一次是他断气的时候,在生物学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时候,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然后他在社会中死了,不再有他的位置;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才真的死了。

“我明白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奶奶,所以她不会死第三次。”我说。

三叔点点头:“长生很聪明。”

我想起蒲道官说的,我奶奶不能见早上的太阳,但是却被太阳照射到,于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三叔,他挽着道髻,对这事应该在行的吧?

我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完,三叔鼻子冷哼了一声,嗤之以鼻:“那些野路子的阴阳先生,怎么会明白你奶奶的心思?奶奶不想进那口俗不可耐的棺材,当然要自己跑出来。你想想,要是给你穿一身你不喜欢的衣服,你愿意吗?”

“我觉得可以将就。”

“奶奶不是将就的人。再说,她委屈了一辈子,我不想奶奶到最后连自己喜欢的棺材都没有。”

“阴阳先生说,奶奶在等一个人,奶奶是在等你吗?”

三叔想了想,抬头对我笑了笑:“算是吧。”

我心里有很多疑惑,这个三叔是什么时候离家的,这么多年怎么不和家里人联系,奶奶去世的消息是从哪儿知道的,特制的棺材为奶奶量身打造,他提前就知道奶奶会坐着去世吗?如果我三叔就是我奶奶要等的人,如果三叔送来的这口棺材能让奶奶肉身不腐,那么,奶奶就可以满足几年后来参加我婚礼的要求!

一想到此,我不由得后背发凉,三叔究竟是什么身份,一切都好像在他的预料之中,又好像是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三叔……”

我鼓起勇气要问他的身世,三叔却在我要开口的时候问我:“长生,奶奶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

“没有。”

“你这孩子说假话的时候眼睛会闪烁,就跟我小时候一样的。”三叔伸出手来,温凉的手摸上了我的脖子,把那块玉拿出来。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忘了。

“你这个态度是对的。不要告诉任何人奶奶给你留了这个东西。把它珍藏起来,当成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护,因为这是奶奶留给你的念想。”

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三叔不会要你的东西,你看,三叔也有。”

他从脖子上掏出一块和我的玉一样的东西,只不过他的玉里面有一丝血印,看起来比我这个美多了。

“好好保护它,就像保护自己的命一样。”三叔嘱咐道。

这个夜晚无比漫长,我和三叔促膝而谈,从一开始的陌生到后来的慢慢熟悉,再到无话不谈,他是我爹的兄弟,跟我血脉相连,陌生的感觉很快就被冲淡了。

大多是他问我的情况,问我成绩,问我的生活,我要是插话问关于他的一切,他就抿着嘴浅笑说:“长生,我的世界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明白的。”

下半夜的时候,我感到很疲倦,三叔让我睡一会儿,我就在灵堂里眯了一会儿,三叔精神很好,跟白天一样,感觉他身上有使不完的精力。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三叔和人说话,睁开眼睛一看,三叔的对面坐着一个人,是一个女人。

三叔在说什么我没有听见,但是看见那个女人,我吓得不轻。

那不是我堂嫂吗?

她怎么来了这里?

她不是和我堂哥一起去了镇上?

我又猛地想起我跟我爹回来的时候,车门打开,我看见车后座有一个女人像是堂嫂。

而蒲道官给我打电话说,我身上附着一个女鬼。

……

难道堂嫂真的被那个纸美人附身了?

可是我怎么也醒不过来,两人说话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我急得不行,可是叫不出来,动弹不了。

过了许久,那种感觉才慢慢消失,我浑身是汗醒了过来,再看堂嫂坐过的地方,哪儿有人?

“做噩梦了吧?”三叔问我。

我摇摇头,我感觉他是知道刚才我看见了什么,他不问,我也就没说。把这个疑惑埋在了心里。

快天亮的时候,我爹和二伯还没有回来,我着急得很,给他们打电话,谁的都不通。

被三叔点名帮忙的人却都来了。他们一下子涌进了院子里,拿着垫肩和杠子来抬丧。

我说我爹和二伯还没有回来,奶奶就要下葬?

三叔却说,天亮之前才有吉时,过了天亮,奶奶就会再等七天才能入土,他问我忍心让奶奶在外面等七天吗?忍心让我在过年热闹的前夜送奶奶走吗?

我当然无话可说,三叔带着我在奶奶灵前磕头,他大喊了一声:“娘,走吧,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三叔只是一进门的时候悲伤,这时候给奶奶起丧,他脸上再也没有难过的表情,就好像真的是要送奶奶她想去的地方。

几个抬丧的人立刻就起棺,他们都是村里身强力壮的汉子,但是抬着那口棺材还是非常吃力,看得出他们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每踩一步下去,软乎的泥地上顿时就出现了一个小坑。

没有热闹的锣鼓队,没有鞭炮声,也没有孝子们的哭哭啼啼,我和三叔走在最后,三叔嘴里低声念着什么,我悄悄的流泪,就这样送奶奶最后一程。

抬棺的村民们走了一段,都大呼太累了,快要走不动了,现在还没开始爬山他们就不行了,一会儿上山更没有力气。

“老太太,你生前对我们都很好,麻烦老太太让我们缓缓气儿!”

“老太太,你是好人,麻烦了!”

几个抬棺的纷纷给我奶奶求情,可是那棺材依旧那么沉。

“长生,我们给奶奶扶棺。”三叔说,然后我们一左一右扶着棺材走。

三叔比我高点儿,我感觉他不是在扶棺,而是托举着棺材。

走了没几步,那几个刚才还在叫唤累的村民纷纷说,感觉棺材没那么沉了。

“老太太刚才舍不得离家呢。”

“那是因为这棺材上还附着儿孙们的牵挂,所以才重。”

他们议论着,我却知道,棺材突然轻了,这一定是三叔暗中用法术的结果。

到了山顶的时候,村民们问墓坑选在哪儿,他们好立刻挖墓坑。

“不必了。我娘就安身在那里。”

三叔用手一指,众人大惊,那地方哪儿是人能下葬的地方?

三叔指的是一口枯井。

这口井自我记事以来就没有出过水,村里的大人们也说,这口井不知道干枯了多少年,就算是下雨天,也不能蓄上水,好像下面是个无底洞似的。

自古以来谁见过把死人葬在枯井里的?

怕是我三叔开了先河。

村民们议论纷纷,有人怀疑我三叔接二连三的反常,是不是神经有问题?

三叔没理会别人的议论,主意已决,指挥村民们把奶奶的大红棺材放进去。

可是,该怎么放才能放下去?

三叔要把奶奶葬在井里,立着的棺材都比井口大,根本就放不进去。

有人说要不就把井口用锄头挖大一点,我知道三叔绝对不会同意人家来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果然,三叔否决了这个建议。

不让把井口扩大,这口棺材就没办法进去,村民们领教过三叔的倔强和时不时的冷漠,所以都闭上嘴巴不吱声,杵着锄头站在那里,就等我三叔发话。

“这样,把棺材放在井口上。”我三叔思索了片刻终于说道,“我娘就葬在这里。”

村民们面面相觑,我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说井下虚空,没水,这不是说后人是空架子没内容吗?也就是穷困潦倒没出路的意思。

三叔那样子是懒得跟那些人理论,我知道他自有他的道理,于是央求村民们帮忙,就把奶奶葬在井口上。

我知道这个举动一定会在村里引起轩然大波,而且很快就会传到别的村子去,传到镇上去。

可三叔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指挥村民们怎么做,很快坟墓就做好,有人问三叔,墓碑呢?

“不用墓碑。”三叔说。

大家就不理解了,该省的不省,大手大脚,不该省的却省,一个坟墓没有墓碑,就是这个墓没有名头,算个什么事?

可三叔不以为然,村民也知道劝说无用,做完事之后领了钱各自散去,我知道在他们看来,我三叔这个土豪,有点儿傻,不正常。

等大伙儿走后,我问三叔:“三叔,把奶奶葬在井口,是不是方便以后奶奶出来?”

三叔鬼魅的一笑:“你小子又全知道了?”

“这么说我奶奶真的会出来参加我的婚礼?”

“奶奶说话算数,那是当然。”

“那我真的要娶一个女鬼?”

“当然。”

“我不。我以死捍卫。”

三叔看着我,那目光意味深长,他缓缓的说:“那万一你也是鬼呢?鬼跟鬼结婚,那不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