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病倒了

淡淡的一句话,如同一把锤子砸在窦雪梅的心上,砸得她的心痛到流血。

“那很好啊,好好儿对你老婆,她很不容易的。”窦雪梅欲盖弥彰,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扯到刘海老婆身上了。

刘海又抽了一口烟,略带疲惫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窦雪梅心里一痛,又开始拼命地喝茶。

十八年前,一起在三连,她和刘海,背着高连长“禁止恋爱”的命令,每天一封信,说非你不娶,非我不嫁。

再后来,首长来各个连队挑选特种兵,这是所有战士的心愿。窦雪梅进去了,刘海却被筛下来了。

临别的时候儿,窦雪梅对刘海说:“老刘,你别等我,该恋爱恋爱,该结婚结婚,该生孩子生孩子,别耽误自己。”

刘海倔强地说:“不,我等你,一直等到你回来为止。”

窦雪梅一走,音讯全无。起初还托人捎来过几封信,但是到后来,窦雪梅已经爱上首长了,爱上了那个总是光芒闪耀无所不能的男人。

最后一封信,她跟刘海说,信都烧掉了,你别等我了。我心里有别人了。

这封信之后,刘海一蹶不振了很长时间,然后就是四处托人,打探窦雪梅的消息。部队里的战士走了一批又一批,新的战友来了一拨又一拨。

刘海谈回老家相亲了,然后结婚了,媳妇生孩子了。孩子念中学了。

他从新兵变成了副班长,然后班长,团长,再然后连长……

却没想到,十八年后,竟然又这么重遇了。

造化弄人啊。

窦雪梅不知道喝完了几杯茶,刘海也不知道抽完了几支烟。最后,窦雪梅问道:“当初咱们的那些战友呢?我想去看看他们。”

“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刘海语气感伤。

窦雪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走了?怎么可能?!”

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当初大家一起在训练场上大闹、一起往高连长的鞋巢里塞死耗子,一起在食堂前大声拉歌……

那些日子,年轻的日子,一幕幕,在窦雪梅的眼前浮现。

刘海把洗完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掐灭,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都走了。咱们这个三连,原本就是个备用的连队,可有可无。后来,上面实行改革,全部都机械化操作了,咱们这个连队,那些没学历的、不会操作电脑的,基本上全都复员了。剩下我,老邓、老李几个人,他们几个调到边疆那块儿了,我,就留了下来。”

窦雪梅的心在颤抖。边疆,条件很辛苦,她知道的。

“那……我们的高连长呢?”窦雪梅的声音有些发抖,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高连长,当年是一个磁性和蔼、四十多岁的老头儿,当年总是时而慈祥,时而严厉,让他们这群新兵蛋子既爱又恨。

严厉的时候儿是当他们不守纪律的时候儿,可在生活上对他们这群孩子又非常照顾。

刘海在这可怕的沉默中盯着掉漆的桌面发呆,终于,他用哽咽地声音说高:“高连长……他死了。”

窦雪梅如五雷轰顶,眼泪终于如决堤般,再也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特种兵,不流泪,只流血。

她感觉,现在自己流的,就是血。从身到心,全是血。

两天后。

二十七军的基地,安心和窦雪梅一前一后地站在七个女兵面前,表情严肃。安心将手中一张写有“SB”两个字母的白纸展开。

窦雪梅则站在离安心不远的地方,脸色冰冷得可怕。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安心冷冰冰地开口,语气中,透着一股慑人的可怕。

七个女兵,全都哑口无言,每个人的手心都紧紧地握成拳头,渗出汗来。当初在车上,本来是无心跟窦雪梅开了个玩笑,没想到,竟然酿成了严重的后果。

“不说是吧?”安心冷笑一声,“好,全体都有,十公里负重越野!”

始作俑者的40号一咬牙,大声喊道:“报告!这张纸,是我贴在窦指导背后的!”

其他女兵原本都做好了一起受罚的打算,没想到40号主动站起来承担了,所有人便都担心起40号起来,恨不得能够代替她。

安心将那张纸展示给40号,冷声道:“告诉我,这两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安心此刻是真的生气了,娇小的身躯却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其他的女兵都被震慑住了。

“这两个字母的意思是……意思是……”40号结巴着,不知怎地灵光乍现,然后大声说道,“这两个字的意思是士兵的缩写!士兵,SB,我就是跟窦指导开个玩笑!”

安心勃然变色:“40号,出列!”

40号赶忙出列。

安心的语气中有遏制不住的愤怒:“士兵?你简直是在侮辱士兵这两个字!你以为你耍点小聪明就能蒙混过去?你已经没有资格作为一名战士,脱下你身上这身衣服,收拾你的东西离开这里!这里不要任何一个有辱战士身份的人!”

40号原本只是想耍个小聪明,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让她收拾东西回家,这不是要了她的命么!

一听安心这么说,40号原本溜溜的嘴皮子这会儿也不溜了,脸都白了,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38号听到40号要被赶走了,立刻挺身而出:“报告!往窦指导背后贴纸,这件事情是我和40号一起做的!要惩罚,你就惩罚我们两个吧!”

其他女兵也纷纷挺身而出:“报告,当时我们也在场!我们都参与了,要惩罚连我们一起惩罚吧!”

安心冷冷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七个女兵,她们现在就是凝成了一股绳。

“好,既然你们都这么仗义,那我就达成你们的心愿——”

言毕,安心对身后的窦雪梅说道:“窦指导,对全体成员实施惩罚措施!”

五分钟之后,全体女兵都已经换上了特种兵的作战服,整齐地排成了一列,而窦雪梅则在车上,手里的枪准确无误地打出一发又一发子弹:“所有人,往前跑!”

所有女兵,疯了一样地往前冲。踩过泥泞,踏过荆棘,窦雪梅站在车上,拿着枪,声音已经近乎嘶哑。

她用尽全力地去喊,她的声音像鞭子,一声一声,抽打在女兵们的身上,催促着她们向前冲刺。

窦雪梅这样愤怒,这样抓狂地嘶吼,不是因为那一张写有“SB”的白纸让她多么愤怒,而是因为,高连长死了。

高连长死了。

这是她在这两天之内,都无法承受的噩耗。在那个漫长的下午,刘海向她讲述了自从她走后所发生的一切。

她被调去特种部队两年之后,三连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革。从自卫战中走出的老革命,高连长,因为当年读书识字儿少,外加野战中落下了严重的腿伤,高连长复员回家了。

高连长唯一的女儿远嫁国外了,儿子自从娶了妻子后就再也不过问他的生活。退休后的高连长,起初还能照料自己的生活,哪知人老如山倒,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在战争中受过伤的腿,就这样,一日不如一日。高连长窝在自己的小房子里,每日拖着受伤的腿,开始往养老院跑。

但是,现在的养老院,花钱也进不去。高连长哪里有钱?一日一日地往养老院跑,没想到,最终养老院还是不肯接纳他。

革命的老前辈,军人的孺子牛。在革命胜利之后,就这样被无情地抛弃了。

刘海曾经去探望过高连长,但是每次,高连长对自己的困难处境都只字不提。军人都是硬骨头,一辈子傲气惯了,哪怕到老,也不肯在自己的部下面前服软。

最终,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高连长冻死在了自己的**,知道三天后尸体才被发现。

他的身上,还整整齐齐地穿着那身橄榄绿的军装……

窦雪梅的眼睛模糊了,举着枪的手臂忽然觉得很累。她放下枪,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女兵们都已经跑到基地外面的大河前了。

“砰——”

一枪,在女兵们背后响起。

站在大河前,女兵们也都顾不得许多了,在38号的口号下,一声响亮的“跳”,所有的女兵们都如同下饺子似的从河里一跃而下。

在扑通扑通地挣扎声中想着河对岸游过去。

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雨越下越大,窦雪梅站在车上,望着远处女兵们逐渐变小的背影。

这两天她经历了太多,短短的两天,却如同已经过了二十年。她想起她在高连长的墓前嚎啕大哭,想起刘海半秃的头顶和他头上的白发,想起那些刚入伍时天真无忧的日子……

忽然,窦雪梅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了车上。

“窦指导!”

“快来人,窦指导病倒了!”

……

四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嘈杂,窦雪梅脑子越来越沉,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一个星期后。

安心冲到君哥的办公室,一见到君哥张口就道:“君哥,我需要钱!”

君哥问都不问,直接把两张卡丢过来:“拿去!”

安心诧异地问道:“你不问问我要钱做什么?”

君哥懒得解释:“我问你什么?我连人都是你的了,这点儿身外之物理所当然也是你的!”

安心感动地一笑,然后主动跟君哥交代道:“雪梅病倒了,医生说她操劳过度,我想给她买点补品。”

君哥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事儿不用征求我的意见,你自己看着买吧。”

安心说道:“不是征求,是通知。”

君哥正色道:“好,老婆大人,一切听从您的指示。”

安心忙四周看了看,幸亏旁边没人,不然被首长这么说,被其他人看到了,她得被骂死了。于是安心白了君哥一眼,嗔怪道:“以后在基地,你是首长,我听你的,别落人话柄。”

安心说完,便拿着那卡跑出去了。

剩下君哥,望着她的背影,独自发怔。

医院里,窦雪梅靠在**,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不过是一周的时间,窦雪梅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像是忽然间老了十岁。

安心提着一大堆东西出现在窦雪梅的病房,看到窦雪梅,禁不住心疼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窦雪梅吃力地点了点头,又闭上眼睛,然后从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安心,谢谢你。”

安心替她掖好被角:“谢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