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登高望远

鹿山寺,背靠鹿山,下俯大江,有记载其始建于宋真宗咸平年间,距今已有千年以上历史,这座寺庙不算本地香火最旺,最有名气的庙宇,但是对于我来说,它很特别。

我的大学时代是在鹿山山脚渡过的,我们学校旧校区步行到鹿山,也不过半小时脚程,我们班第一次集体出游就是爬鹿山,全体同学在鹿山寺烧香抽签,吃了斋饭,再爬上鹿山顶峰。那一次活动为我们班培养出三对情侣,其中一对最终还修成了正果。

而十几年后的今天,我故景重游,只为一个人。

那个人就站在山门“回头是岸”四个朱红大字下面,人来人往中间,他姿容出众,仪态洒脱。

我躲在人群后看他,又紧张又恍惚,仿佛又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咚咚声,听见有个声音在问自己:过去吗?过去吗?

他比我小,职业性质东奔西跑,而我渴望婚姻和安宁;他在上海有自己的事业,而我已经回到家乡,暂时不愿离开亲人。

十几米远的距离,爱情已近在眼前,我却双脚滞重,而转头离开,同样举步维艰。

两年的时间,有太多的点滴和这个人有关,我最狼狈的时刻,最癫狂的形象,最病弱的夜晚,都有他在身边,不诧怪,不嫌弃,不厌倦,如果不是因为爱,谁会为了另一个人执着等待七百多天?

已经十点二十五分,刘穆抱臂而立,时不时看看手表,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向他走过去,人群在身边流淌而过,水中央只有一个他,目光相连,他微微而笑,冬去春来,和风惠畅,他的笑容让我目眩,仿佛春花一瞬间炸开,仿佛暖阳刹那间入怀。

他伸出手,我只犹疑了一秒,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把我手掌紧紧地包住,低语:“你走过来的时候我想起了一首诗:你默默微笑着,不对我说一句话,但我感觉,为了这个,我已期待很久了。”

我抿嘴笑,“刘先生,别这么肉麻好不好,受不了。”

“从现在开始,你要习惯,把肉麻当有趣。”

“天,救命。”

我作势抽出手,反被他用力一带,扣住了腰。

我挣扎着叫,“注意形象,佛主面前不能拉拉扯扯。”

他挺挺胸,“大错,佛教宣扬恋人夫妻相处要‘言色相和,无相违戾’,来,抬头挺胸,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于是我被他光明正大地搂进庙门。

天气晴好,瑞阳高悬,层层叠叠的庙宇祥光闪烁,大雄宝殿前香烟袅绕,手持香烛等待上香的游客络绎不绝。

我们排队请了两份香烛,刘穆挤进人圈用香炉中旺火点着了,交给我三支,我们俩并排而立,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合掌默拜,再把香烛插进香炉。

在大雄宝殿前拜佛完毕,我带刘穆去吃斋饭,一路上都在给他回忆十几年前来吃斋饭的趣事,没想到今天饭堂紧闭大门,上面贴着告示:由于春节期间游客众多,我寺人手有限,暂不供应斋饭,请各位游客谅解。

刘穆勾勾我的鼻子说:“没事,下次我再陪你来。”

“你这次什么时候走?”我轻声问。

“如果你今天不肯来,我下午就买机票走了,幸好你来了,我有机会享享口福。”

“那,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不再和我联系了。”

他站定了,认真地看着我,说:“你知道吗,忻馨,你太磨人了,我经常被你折磨得发狂,要不是我脸皮特别厚,早就放弃了,你把我害惨了,要好好赔偿。”

“怎么赔?”

“这样赔。”

嘴唇在我脸上轻轻擦过,痒酥酥的感觉,近乎耳语的轻喃:“宝贝,我们好好在一起。”

头晕目眩,心跳如擂,我跳出他的怀抱往前走,像拒绝冬天里的一杯热巧克力一样,拒绝自己太快沉沦。

他追过来,拉住我的手说,“要习惯我的方式,来,宝贝,我们现在吃饭去。”

我们在庙门前的仿古街上捡了一家饭店吃午饭,春节期间游客太多,用餐环境拥挤不堪,菜肴价高量少,而且上得非常慢,前一道菜早就吃完了,后一道要千呼万唤始出来。

吃完饭已经两点多,我带刘穆去爬山,鹿山是市区西南角最高的山脉,海拔四百多米,鹿山寺并不在主峰,我们绕过鹿山寺的后门,避开大路,缘着人迹罕至的小路向上蜿蜒行走,一小时后来到了山顶。

山顶遍披马尾松,大叶樟,颜色苍绿幽暗,林下大片大片覆盖着去冬的枯草,松林最深处有几块犬牙交错的白色巨石像瞭望台一样突出在山体外,我们立在岩尖远眺,手挽手,风生双袖。

天空聚集着轻渺的云彩,遮住了太阳,远处的城市显出虚虚的轮廓,初春的江水平缓清澈,把城市劈成两半,我的家乡在山脚美丽了几千年。

这是我梦魂相牵的景色,我曾经梦想着总会有一天,我将带着我的他,来这里登高望远。

是他吗?会是他么?难道我历尽千帆一直在等待的人,就是他吗?

我们两在岩石上坐下来,刘穆拍拍身边,示意我挨近点,我刚一动,就仰倒在了他的怀抱里,他的嘴唇随即覆了过来,触碰索求。

我喘气推开他,“慢点,你听我说。”

“说什么?”他的舌头贴着我耳根,声音如醇酒熏人。

“你考虑清楚,我比你大两岁。”

“我不嫌你老。”

“呸,真的,女人比男人大,人到中年外表差别很明显。”

“没关系,到那时你就当养个小白脸。”

明明狎昵的话,说起来却语气温存,神态端庄。

我仰头大笑,笑不可抑,捶他肩,“正经点。”

“很正经,没乱讲,请继续。”

“我恋爱就是为了结婚。”

“知道,我也是。”

“但我暂时不会回上海,怎么办?”

“怎么办?只有我过来看你了呗。”

“怎么过来?”

“周末或者休假有空就过来。”

“这样不是办法,我们多大了,还玩异地恋?”

“那你说怎么办?”

“没想好。”

“忻馨,”他下巴搁在我的头顶,说:“这两年我也遇到过其他的女孩子,有的条件很不错,说实话你以前不在乎我的时候,我也很灰心,也放弃了,但是重新遇到你之后,就没办法丢开,我是个呆子,做事情有点一根筋,认准的事情就想一头栽进去,再累也没办法。”

他把玩着我的手指,继续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努力的,我们一起努力,事情总有办法解决。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回上海,也许我可以考虑到这边发展,当然现在我没法许这个诺,要看机遇,还要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

他在说什么?到这边发展?昨晚我在网上遍寻他的资料,才发现他在他的领域里面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著名摄影师,国内新锐网站副总编兼合伙人,几个知名专业杂志的专栏撰稿人,出过两本畅销书,是众多摄友和驴友心目中的大神,业余时间兼任某个绿色环保组织的骨干……

这样一条生机勃勃的鱼,怎么能离开他的海洋?

“不不不,你不能离开上海,我们这边的文化产业和北京上海比差别可不止五年,你不能放弃那边重头开始。”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他按了回去。

“谁说我要重头开始?刘穆就是块金字招牌,走哪里都会发光,别担心,我也没说一定就要走这一步,再看吧。”

我无法作答,刘穆把我头拉开,仔细地看,“忻馨,你又想多了吧,放心,我既然来找你,就已经想好了,什么事情最重要,你别担心。”

“什么事情重要?”

“和财富相比,幸福平安更重要,和名声相比,家人和爱人更重要。”

“你怎么会有这么老气横秋的想法。”

“我走的地方多,见的事情也多,也遇到了不少危险,这些事情总会影响一个人的看法吧。”

“什么危险?”

“车祸,雪崩,泥石流,甚至地震,那次上珠峰,在绒布寺认识的一个河北小伙,就没能从上面下来。”

“怎么了?”

“高原反应加肺炎。”

“那些危险的地方你今后不能再去了。”

“管我?”他刮我鼻子,“好,你说了算,危险的地方再也不去了,免得女朋友担心。”

“说话算话哈。”

“听你的,宝贝。”

“半年,”我坐起来,撑开他越来越近的脸。

“什么半年?”

“合得来,半年后结婚,合不来就分手。”

“擦!强买强卖!霸王条款!”他夸张地惊呼。

“本人年纪太大,属危险易碎品,保质期短,必须有附加条件。”

一只鸟儿突然从我们头顶的松林飞过,乐滋滋地尖鸣,击碎了沉默,阳光穿过松林筛过来,刘穆的脸上有碎碎金光,瞳仁晶亮如宝石,睫毛纤长浓密,他含笑低头,轻轻地说:

“好吧,成交。“

风从松波间飘过,他的衣襟带着马尾松的香气,他的声音里有淡泊宁静的力量,让一颗心渐渐潜沉,我埋头在他的胸膛,伸出手去,慢慢地环住了他的腰。

当他炽热的嘴唇终于从试探转为缠绵时,我模模糊糊地想:那就试试吧,人得朝前看,什么事情终归要试一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