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Thelastnight5

我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想抽支烟,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烟在哪里。

“忻馨,你过来,听我讲。”

江非均拍拍他旁边的沙发,我顺从地坐下来,听他讲话。

“我小时候,体质特别弱,每个月都会生病。有一次发烧,爸爸在出差,妈妈背我到医院打了针,让我自己在家睡觉,她回单位加班搞课题。半夜我病情加重,烧到三十九度多,妹妹当时住在外婆那里,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如果不是妈妈不放心,又回来看我,后果会很严重。那个晚上给我的记忆非常深,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生病的孩子特别脆弱,非常渴望父母的关心,小哲两岁我和孙慧就离婚了,如果他不生病,我可以放心让他跟着母亲,在需要父亲这个角色出现时我再出现。但他现在病了,很有可能终身都有缺陷,我再放手不管,这辈子心里都会过不去。”

“你可以管,但是不一定要和我分开,这两件事情没有必然联系。”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们现在分开,比今后相互埋怨好,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命中注定我们像X一样,在生命的某一点交汇过后,越行越远,渐至无穷吗?命中注定他只能是我用回忆去凭吊的背影吗?

“你不相信我,江非均,你完全不了解我。”我用力摇头。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他是不相信人性,不相信时间,这个外表温存的人,薄薄的眉眼,瘦削的脸颊,周到内敛的举止,都掩盖不了一颗疲惫的,冷硬的心。

“我们试试好不好?嗯,试一试?”我把他的手紧紧地捏着。

“有些事情不需要试,结果摆在那里,何必非要用痛苦和失败去做代价呢?”

“你太悲观了。”

“也许吧,但是怎么办呢?”他还是那么温厚地望着我。

“如果,小哲没有生病,你会和我结婚吗?”

“会,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但是……对不起。”

我喜欢你,但是,我身不由己,小哲失去了健康,不能再失去完整的父爱和母爱,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年幼的孩子,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

那些话明明白白写在他的脸上,眼睛里,他要为孩子做出牺牲,其实也不见得是牺牲,焉知他对孙慧没有残存的感情?

我第一次对他恨上来,然而比恨更深刻的感受是无力。

拿了根他的中南海抽,推开窗户,把接近冰点的空气吸进肺里,我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江非均罩在暖黄的灯晕里,姿态像一帧不真实的油画。这个距离三步就可以跨过去,但是离开这个房间以后,这个人就和我永远没有关系了,这么一想,我的心脏紧了又紧,全身密密麻麻都是痛。

不行,不行,明天再去痛,今晚不想这个。

我背过头眨眨眼睛,努力对他微笑:“非均,今天不走,最后陪我一次吧。”

目光相遇,空气粘稠得象化不开的黑巧克力。

我扔掉烟,扑过去,蹲在他的脚边,拽住他胳膊继续说:“亲爱的,求你——”

我亲爱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我这么叫你,如果注定要分开,至少让我再拥有完整的一夜。

他仿佛很震动,犹疑了一下,把我滑下来挡住眼睛的一束头发撩到耳朵后面夹住,然后伸手把我拉起来。

我们静静地拥抱,听彼此的呼吸,听电视里的细碎音乐,听夜风从四面八方穿过来,带着近乎于呜咽的回响。

我不管不顾,开始热切地吻他,纠缠他,直到他再也没法维持镇定。

最后一次,一分一秒,尽情燃烧。

赤/裸相贴的皮肤,咻咻呢喃的低语,每一次的辗转,每一次的撞击,尖锐和柔软契合,这样的投入和激烈,仿佛是预支了今后几十年的欢爱。我想我得记住今晚,记住他的味道,记住他的声音,记住他的每一个动作,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字,能记多久记多久,直到遗忘击退记忆。

拥着被子,四肢交缠,我们一直说话,他讲他的童年,讲他的大学时代,讲他年少时的梦想,讲一些从没有告诉过我的小事情。真滑稽,直到这最后一夜,我才觉得自己是真正了解了他,但是我们却没有明天了。

凌晨三点半,抵挡不了睡意的最后,我问他:今后还会见面吗?

——忻馨,你知道,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忘了我,你会更幸福……

忘了吗?要多久?要多痛?

——好好过,你也一定要幸福……

说完,我很快睡着了……

当晨光挤开厚重的窗帘透进房间,随着光明一起来的,还有寂静,江非均已经走了。这是没有告别的告别,他所有告别的话都已经说完了,用手,用嘴唇,用激烈的肢体,用温柔的缠绵的抚摸,用窒息的紧密的拥抱,用除了语言的一切。

躺在**静静地流泪,我懂了,其实他还是爱我的,尽管这份爱不能让我们一辈子在一起,但起码,他曾经是真诚的,还能强求更多吗?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就连我自己,自以为很爱他,其实也不过如此。

我们身不由己,我们都是不够完美的普通人,我们不年轻了,早过了做梦的年代,我们是背着厚壳的蜗牛,在尘世缓重爬行,怕痛,趋利避害,所以这个结局,也没有什么好意外。

只是,我想起君美老说的一句话:原来一辈子真正的恋爱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是这样吗?那么,我还有再去爱的能力吗?我还能再碰上愿意去倾心相爱的人吗?

谁也不知道,日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且走着看看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