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你最近的作业?”纪宏随手翻着纪明越学习桌上的试卷、练习册, “怎么有的卷子空这么多没做?这些画圈又是什么意思?”

纪明越坐着,手放在一本书上答道:“卷子太多了,挨道做我哪做得完啊?而且有些版本,老师都说题出得不好, 要么太偏要么超纲,她自己都不检查的,做了也是浪费时间。”

他有点小骄傲地戳了戳那些带“圈”的题:“圈是林风给我画的。他把有用的都给我标出来,我就着重做完那几道、再誊到错题本上就行了, 这样省时间,效率还高!”

“是吗?”纪宏有意重点看看林风的标注, 不过他也阔别校园已久, 高中理科对他来说就像天书,勉强看了一会儿,纪明越捡回来的其中一只小猫还跳了上来, 甩着尾巴在卷面上踩来踩去。

纪宏看它一眼,它便也昂头看了过来, 下巴上恰到好处的黑色斑块, 让它的表情充满震惊,仿佛在说:是啊, 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纪宏转了视线去看纪明越, 纪明越也仰脸看他,嘴角噙着开心又骄傲的笑, 一眼就知道对林风信心十足。

……还是不看了, 伤眼睛。

老父亲决定不再翻儿子的作业, 顺手摸了一把趴在桌上的猫咪后背,问道:“林风下午要来接着给你补课,是吗?”

“是啊……”纪明越眼巴巴点头。

纪宏又道:“他家人情况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现在还在ICU,不过好像恢复得不错。”纪明越想了想道,“听林风说,阿姨已经能一个人坐起来了,也能慢慢地自己吃饭,就是可能手不太稳。”

“嗯。”纪宏淡淡颔首,“张飒大概和我说了医院方面的介绍,也整理了这些天缴费账目,不过他毕竟没有亲自到场,具体情况还是不如问你们。”

“ICU平时不让探视,林风也只能中午的时候进去一会儿。”想起纪宏上次在电话里的叮嘱,纪明越略微有些心虚气短,“所以我才让他趁着有空来给我补课,因为可能等明后天,他就要全天照顾他妈妈了……”

“那倒不用,你们还是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吧,我会让张飒给他母亲请最好的护工。”纪宏道,“你上次说,林风知道以后,想单独和我谈谈?”

纪明越默默捂脸:“就是聊个天……您别说得跟约架似的。”

“还算他有心。”纪宏手上撸着猫,不以为意:“正好我今天有时间,那就今天吧。待会儿林风来了,你先自己做题,让他来书房找我一趟。”

他似乎是撸猫撸顺了手,把桌上的猫咪一把抱了起来,随口问道:“这猫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大年……”

“大年?哦对了,大年小年是吧?也行,土名好养活。”纪宏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猫咪,一边轻声逗它一边走出门去,“大年,你是不是比以前胖了?你看你肚子上这肉……”

纪明越望着卧室门口,心情悲愤。

第一,大年小年是他用心起的名字,饱含着“年年有鱼”的美好寓意,哪里土!

第二,把林风和他的独处时间占据掉也就算了……竟然连猫都不给他留!

*

随着书房的门“咔嗒”一声关上——这是纪宏少数在家时和纪明越共同形成的习惯,两人虽在同一屋檐下,也会各自关门,专注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扰——纪明越终于能把放在书上的手移开,封面都快被他捂出一层汗了。

书上稍稍鼓起一个小包,纪明越把它翻到中间,书页里夹着他匆匆塞在里面的手机,按亮屏幕,上面有林风十分钟之前回复的短信:“好。”

——其实纪宏过来“视察工作”时,纪明越正在给林风发短信,打“我爸回来了,他今天下午应该会一直在家!”的小报告。

结果林风回复了他一个“好”,“好”什么呢?自己又没对他提什么要求,应该没什么可答应的啊……难道是形容词意义上的“好”,意思是“来得好”??

纪明越对着这个字冥思苦想了许久。

跟一个在短信里话少到极点的暗恋对象交流是什么体验?

纪明越表示:我放弃交流了,还是直接等他来吧=_=

*

林风是在下午一点五十八分到的纪明越家。

比纪明越预想中晚了很多。纪明越到后面几乎无心学习,撸着另一只猫,坐在客厅里,盯着客厅墙上悬挂的时钟翘首以盼。

当门终于被敲响的时候,小年比他还激动,嗖地从他膝盖上跳下去,扑到门前,用肉爪呲拉呲拉地挠着门上的皮革。

因为早上淋了雨,林风是换了衣服过来的,里面穿一件纯白的棉T,外面罩一件水洗蓝的牛仔外套,十分清爽好看。小年蹭蹭蹭地沿着他的腿爬上去,爪子扒着他的肩膀,发出软绵绵的“喵呜”哼唧声。

纪明越:“……”这年头,猫比人还会争宠了!

林风把它抱下来,回头看了眼大门,北方的防盗门经常会裹上一层厚厚的皮革保暖,现在已经被猫咪挠出了几道清晰的抓痕。林风捏了捏小年的肉垫,说道:“该给它剪指甲了。”

纪明越跟着看它的小肉垫,说:“这么小能剪吗?用什么剪啊?”

“不能用人的指甲刀,得用宠物专用的。”林风道,“算了,我下次直接买了带过来吧。你吃饭了吗?”

“吃了,回来的时候直接在楼下买了带上来的。”纪明越踟躇一下道,“那个、我爸让你去书房找他。”

林风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纪明越想伸手帮他把书包接下来,拿到自己卧室去,却被林风拦下了:“不用,我背着进去。”

“哦。”纪明越忍不住扫了一眼他的书包,看起来松松垮垮的,里面不像装着许多东西。林风注意到他的视线,单手挎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小盒东西递给了他:“你拿到冰箱里冻一下再吃,就是没凑成七种颜色。”

说到后一句似乎有些遗憾,林风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不过动作太轻,纪明越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他就收了手,转身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纪明越把那小盒打开,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简易牛奶鸡蛋布丁,本身橙黄Q弹,上面还抹了好几道不同颜色的果酱。红色的应该是草莓酱,黄色的大概是香橙酱,绿色的可能是抹茶,蓝色的大约是蓝莓酱……

艰难地凑够了五种颜色,摆在盈盈摇晃的布丁上头,四舍五入成一道小小的彩虹。

*

林风敲门进去时,纪宏正在桌前看文件,听到声音,客气地站了起来,听林风问了好,笑道:“别拘束,坐,你母亲最近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林风礼貌道,“恢复得很稳定。”

“听明越说,你想和我当面聊一聊?”

“是的。”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要么低头、要么转身,不约而同地从抽屉里/书包里拿出一叠文件,递给了对方。

在目光再次交汇的瞬间,纪宏忍不住笑了:“这点上,你倒跟我很像。”

林风也微微笑了一下:“我的荣幸。”

交换文件之后,谁都没有浪费时间,各自低头、专注地翻看了起来。林风手上拿的是这些天来,江曼云住院后,纪宏为他缴纳各项费用的单据,包括抢救费、床位费、医药费……等等,厚厚一叠。

林风翻过一遍,了解各项具体支出,又从头到尾迅速看过一遍,估略起了大致数额。

而纪宏手上的文件,虽然远不如他递出去那叠的厚度,只有薄薄几页,却让他目光渐深,翻阅纸张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两人几乎在同时看完。

纪宏指节不轻不重地扣着桌面,抬头看了林风一眼。林风安静地回视,并不开口,显然是在等待纪宏先发表意见。

纪宏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

这孩子……比他预想中还要厉害一些。

纪宏抬手啜了口茶,柔和问道:“都看完了?”

林风果然很快做出了反应:“看完了,数额比我预想中还要高一些,真的——非常感谢您。”他站起来,深深给纪宏鞠了一躬。

“不用谢我。”纪宏笑着摆了摆手,手里捏着那叠装订干净的薄薄纸张,问道,“这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前天晚上,所以可能还有些仓促,请您见谅。”林风答道。

“不,”纪宏爽朗一笑,“比我们公司新来实习生做的企划案好多了,要不是涉及到你的隐私,真想拿去给他们做个榜样:连高一学生做得都比他们强!”

“不过……”纪宏肃容沉吟道,“方案做得这么详细,你是真的决心这么做?”

林风也敛了笑意,认真颔首道:“是的。”

“你要学建筑?”纪宏道,“你对这专业感兴趣?”

“是,建筑本身就是我的兴趣专业,所以您不用有顾虑。”

“我知道以你的成绩,考上国家重点不是问题。听说你们这个专业,要是上学时能力足够强,毕业了能直接进设计院,要是蹉跎在我们这个出不了省的小公司,是不是太屈才了?”

“总得有舍有得。”林风回答他说,“有些责任是我必须承担的。”

纪宏的眼中迸出一点激赏,虽然很快就被他略一敛眸、自行掩盖过去,他将手里的纸张放到一旁,问道:“那你知道、我把这些单据都给你,是什么意思吗?”

“您希望我做到心中有数,也是在告诉我,您不是在施舍我,您还希望我能有全部还清的那一天。我不用为此患得患失,甚至伤害他人。”

“你很清醒。”纪宏眯起眼睛笑了笑,“要是让明越知道我给你看这个,他非跳起来咬我不可。”

“他不会的。”林风闻言,也扬起唇角,“他也就看着比较傻……其实一样很清醒。”

“竟敢在我面前说他傻?”纪宏失笑扶额,“你胆子也挺大……”

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个原因——而我接下来的话,你就不要让我那傻儿子知道了。”

林风瞳孔微微一缩:“您请说。”

“单据数额看清楚了吧?之后你母亲的治疗,我同样也会供给她最好的资源和条件,这其中的花费,你在相当的一段时期内,是不可能还得上的。”纪宏双手交叉,近乎冷酷地道,“因此,我不急着让你还钱,也不给你划定时间。你将来赚了钱以后,是慢慢还给我也好,直接给明越也好……那都是将来的事。”

林风垂眸道:“是的。”

“我现在,唯一要求你做的事。”纪宏站起身来,面容冷峻,“就是保护好明越,不能让他受一点伤害。”

“这一点,优先于其他一切,包括你自己。”

“你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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