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宠这技能

碧桃一直注意着,但直到宫女舀了粥盛入碗中,身体也不曾有异状。

她拈指用羹勺搅着粥,里头依稀可见粳米、白果、核桃仁、栗子、菱米等物,搁在鼻子底下一闻,还有红枣槌破后泡汤的香气儿。

那粥又糯又稠,配色鲜亮,让人不觉食指大动。

她观之众人,姐姐已送一勺入口,其余诸人或尝或舀,面上皆无异色。

虽然如此,在后宫里多放个心眼子是没错的,她还是不敢吃。

无意间将视线投放傲霜而立的梅花上面,孤瘦的疏枝从主干延伸开,点点红梅相缀。而昨日层层压在上头的雪已然化开,只作晶莹的露珠从花瓣细蕊中滚落。

她看的入了神。

“薛姐姐,你怎么不吃粥呢?”裴允儿清脆的声音响起,将她从思绪中唤回。

她收了视线,转头一笑:“皇后娘娘设宴邀咱们吃粥赏梅,你们既都在吃粥,我便只好赏梅了。”

众人尚且未出声,竟是贤妃先搭了话茬,“便咱们都是俗人,只你一个是文雅人不成?”唇畔匀一抹温婉的笑,韵味十足。

这话由旁人说来是挑衅,从她口中出,入得耳来却只像是顽笑,没半分深意的。

同是走婉约系的傅御女傅温佩,比她差之远矣。大概这就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和没生过孩子的女人的差距。

她低眉婉婉一笑,佯装不好意思,不曾接话。

谁晓得贤妃今天哪根筋搭错了,诡异的搭她的话。按她的想法,也应该是裴允儿接着,她好就此胡乱扯话,把吃粥的是挑到一边儿去。

不过不管是搭错了哪根,她都没兴致管。

宫里的陷害,她防着,宫里的结盟,她也不想沾。

背后的盟友,是最有可能捅你一刀的人。

她轻易不敢下注。

又有一气息不稳的请安声当此之际响起:“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请皇后娘娘恕罪,妾身因中途湿了裙摆,回去更衣耽搁了时辰,因而姗姗来迟。”是宓贵人。

她慌不择乱的下跪行了大礼,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惊惶。

碧桃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在第一届秀女里最受宠了,韩子期好似是喜欢气息干净的女人,同时还不能太笨。

看起来胆怯的动作,由这宓贵人做起来显得格外让人怜惜。而那请罪的话却说的条理分明,要是皇后当真责罚,可就是不容人了。

不管她是因为什么来迟了,大度宽和的皇后娘娘听了这个,就不会罚她。

当然,还要将时机把握好。若是刚才她们言谈欢笑,气氛高涨,她□来破坏了气氛,皇后心生不悦,就算不罚,也会觉得膈应。

要不是失去龙胎后情绪没调整过来,失了圣宠。有她做挡路石,她们姊妹也不会一路高歌,风头无两。

不过等她调节好后,就难说了。

这是个劲敌。

皇后果然温和的免了她的惩罚,道:“下次小心就是了,入座罢。”

宓贵人感激的谢了恩,敛裙入座时却猛然失了平衡,向右侧倒去。

“啪”瓷碗落地的脆琅声格外醒目。

无人看见桌底碧桃悄悄收回绣鞋尖儿,端正坐好。

唔,幸而今日天气不赖,她力道拿捏得当,不会在裙边上留下“证据”。

宓贵人大惊失色,身边的宫女已然将她扶正,在周围人目光聚积之下却觉得自己还没能站稳,摇摇欲坠。

其实她打新人入宫起就已经把心情收拾妥当。看见她们如花的容颜在帝王跟前竞相绽放,她终于悔悟过来自己的失策。也再一次激起她初入宫闱时的跃跃欲试和野心。

失子之痛根本不足以引起帝王的怜惜之情,那个男人坐拥天下,没什么得不到的。而她所能做的,就是凭借自己原本最得他喜欢的性情姿态,重获荣宠。

这次的赏梅宴是个好时机,可是她千算万算,到底算漏了她已经失宠许久,财去人情去,得到的情报不可信赖。比皇上早先一步入了场。原本,她是准备以此夺得皇上的关注,进而回想起她的好来。

要是碧桃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一定会感叹,这活脱脱又是一个□啊。

皇后见此情景大为恼火,这宓贵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行事怎么变得如此莽撞。

正皱眉欲要处置。

便有朗朗笑声入了耳:“这是怎么了?弄梅苑何时多出许多根木桩子来,怎么一个个都不出声。”

得,皇帝一来,谁还会揪着这事不放,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宫女立马得了命令,暗自将碎瓷片儿收拾了,另添置上新的。

今天还真是一环扣一环,一个接一个啊,碧桃笑的很开怀。

隐有陷阱的粥不必再喝,刚刚那么一搅合,再加上皇帝的到来,估计大家的视线光盯着皇帝看呢。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有人劝她喝粥,那这粥就真真有问题了,主谋也不会傻的暴露自己。

同时还给宓贵人使了个小绊子。反正只要不是事关性命,她的恶劣程度大概和皇帝有一拼吧。

往常争斗看的多,但从没自己下过水,耳听千遍不如手过一遍。今日试了试还成。自然心情愉悦。

小口小口啜着茶,适意的样子显然没把皇帝放眼里。

皇帝眼风扫到的时候,觉得心情很不愉悦。

这女人过河拆桥,早上才给她晋了位,马上就转头不理会自己了。看看那些讨巧卖好的女人,多乖觉。她呢!居然在喝茶,还喝的很开心很舒心,眼角眉梢都是沐如春风的笑,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脸色。

这笔账他记下了!看他今晚怎么收拾她。

皇后的表情舒展开,便是看见皇上,也是雍容端庄,含笑以对:“皇上来了。臣妾和妹妹们正赏梅呢,自然轻声细语的,不肯搅坏了兴致。”

“正是皇后娘娘说的这般,皇上倒好,一来就说咱们是木头人。咱们往后再不肯做这等风雅事了。”贞贵嫔忙不迭接了皇后的话凑趣儿,娇嗔一句。

气氛不再凝结,连风带气息儿的流动起来。

“哦?若是这样,是朕的不对。朕自罚一杯酒,给爱妃赔罪可好?”皇帝扬眉一笑,不欲深究刚刚发生的事,就此揭过。

贞贵嫔亲自捧了酒盏,双手奉予皇帝,言笑晏晏:“哪敢让皇上赔罪呢,便只当妾身敬皇上一杯,皇上可不能不喝。”

皇帝随之笑起,仰脖一饮而尽。

然后,唯见众妃嫔使出浑身解数百般手段来邀宠,直让碧桃看的目不暇接。不可谓不是过节事小,争宠事大。

有皇帝在,天天都是鞭炮齐响,欢天喜地,简直比过节还热闹。

而宓贵人,经方才一事低眉顺眼的坐在位置上,暂且不敢露脸儿,深怕得罪了皇后,让她更加不虞。

至灯火阑珊,筵席欲散。

眼巴巴看着皇帝的众妃顿时心梗了。皇上最后居然随那几乎一言不发陶陶然喝茶赏梅的薛美人回了芳华阁。

不止妃嫔心梗,连皇后都快梗住了。

就算不是正八儿经的大节,一般皇帝为了给嫡妻脸面,当晚也都会宿在皇后宫里。

又想到皇上被揽去贞贵嫔那儿的第二天就让薛碧桃连晋两级。众人糊涂了,这到底是宠还是不宠?那薛美人可真是个会来事儿的主!

苑里垂挂的数盏宫灯,让这花园一隅明亮如昼。

但显然,驱散不了宫妃们心里的阴霾。

长春宫。

“金嬷嬷,你说那薛美人是知道了,还是凑巧?”皇后斜倚在美人榻上,翻手端详光滑如初的手背,漫不经心的问。

“奴婢虽看不出她是否知道了,但娘娘花了三娘功夫把六局牢牢握在手掌心儿里,若是德妃、贤妃还有这能耐。凭她一个小小的美人,恐怕收买不了里头重要职位的人。”那老嬷嬷思索了一番,躬身作答。

“你说的是,”放下手,银壳镶碎玉护甲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烘暖的手炉,皇后理了理思路,“不着急,这回出手也不过是做个警告。她们姊妹近来风光无限,本宫为了平衡后宫也要打压打压。成了自然最好,往后也不必费心。便是不成,本宫还有后手在呢。”

明暧的烛影摇晃中,皇后的脸显得高深莫测。

“娘娘心里明镜儿似的呢,哪用的着奴婢提醒。”金嬷嬷看着皇后如自己的女儿一般,笑的和蔼可亲。又道:“总算这一局不是白设,还有条鱼儿入了网。那才是这局的正主儿,娘娘心里也可以踏实些了。”

“哎,可惜了。要不是大皇子那里有皇上的保护不容易下手,这药给德妃下了也没用,本宫还真想把她也解决了。”皇后眼里一丝阴狠划过,德妃位高,出了事她逃不了干系,她必须徐徐图之,找个能将自己摘干净的法子。

“娘娘不必心急,既已除她一臂,板倒她自然是指日可待。”金嬷嬷知道皇后心里是明白的,但不忍她心情失落,出言劝慰。

皇后颔首,自熄灯歇下不必再提。

储秀宫正殿。

贞贵嫔身心舒畅的听女乐拨筝鸣曲。

宫女素娥将切成片的雪梨盛在贝壳形底描翠竹的瓷盘里端放在镀金镶四角的木几上。

“素娥,你看见没有?今日咱们宓贵人的表情可真真精彩极了。”贞贵嫔叫退了女乐,心情极好的侧过头,笑吟吟对她道。

“自然瞧见了。想当初那宓贵人也不知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知道了娘娘同样身怀龙种,便在皇上面前上眼药,想借皇上的手让娘娘落胎。真真好毒的心思。幸而咱们皇上是个明主,如今她也不过落得那样的下场。”素娥见主子心情好,便陪着说话。

“嗤,她在皇上面前装模作样,皇上哪里知道她的心思。皇上冷落她不过是她护胎不力而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要是没念着本宫的孩子,本宫也不会先下手为强。幸而本宫技高一筹,否则如今失了孩子又没了恩宠的就不知道会是谁了。”

“娘娘英明,那宓贵人还以为自己仍是当初盛宠时候谁看见都巴结的主儿呢,花几个小钱就能得到皇上的情报?争不如做个青天白日梦来的快些。”

贞贵嫔听了掩嘴直笑,眉眼间尽是得色:“要不是本宫心善给她点儿假消息让她有个盼头,她只怕还在蒹葭阁里愁眉苦脸的呢。还不如丢个丑,学乖些老实本分的待在那儿,本宫也不会赶尽杀绝。”

借着赏梅宴生事的皆是计谋得逞、眉开眼笑。

而此时芳华阁的气氛,却自打皇帝迈进来之后,就显得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