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老人摇摇头,合上薄薄的眼皮,声音如抽气一般地说:“可是人是看不到精神体的,精神体也不能碰触人类,这些活物我们都碰不得,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给活物准备的,你留在这什么都做不了,况且你妹妹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她在人的世界里不会孤单。倒是你,你已经死了,你在人的世界里,才会孤单啊……”

他们正说着,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的柏瑞年突然手指一动,林霄也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阴冷气息,他如今早就分辨不出什么冷热,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气逼得后退三步,老人的魂魄更是蜷缩了一下,林霄有些害怕地想往柏瑞年身后躲,那不是平日里他看惊悚片的恐惧,而是一种从外到内的压迫感,从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的阴冷。

林霄转过头,突然吓得从灯上摔下来,玻璃上赫然贴着一张惨白的脸,说是脸却看不清五官,那东西轻而易举地从玻璃外面飘进来,像是一缕阴魂又像是一簇鬼火,待到进了屋,才又生出鬼面,惨白地盯着屋里的人,林霄以为又是从哪儿招来的鬼魂,他怯怯地盯着那东西,一动也不敢动。

柏瑞年手指动了动,指间燃起了一层青火,但是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抿着嘴甩了一下,火星一闪就不见了。

林霄缩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那张惨白的脸忽忽悠悠地垂下来,像是一滩泥一样瘫软在林霄身边,毫无血色的白脸贴近林霄,还在他身上闻了闻。

林霄眼泪都要吓出来了,那白脸上张开嘴,在他耳边发出咔咔的恐吓声,他多想像平时看鬼片害怕时候一样钻到柏瑞年后面,可是……

恐怕柏瑞年根本就看不到屋里的情况吧。

林霄想,要是能熬过今天,他再也不吓唬人了,这实在是太缺德了……

黄老先生的魂魄战战兢兢地贴着墙,那白脸却看也不看,它不停地围着林霄,仿佛他是一顿奢华大餐。林霄喉结上下动了动,微微偏头,只见那白脸突然变了模样,脸上仿佛皲裂开了无数块,露出了赤红的筋肉,它张开嘴,獠牙呲出来,对着林霄就咬过来。

柏瑞年瞬间戳破自己的手指,青火从指间燃起,沾染了血迹后忽闪成焰,还没来得及出去。就听见林霄惨叫一声,双手一挥,那白面恶鬼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掀翻,连打了几个滚,狠狠地撞在玻璃上。

柏瑞年愣了一下,林霄也愣住了,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因为脸皲裂被他一推,掉了一地的白脸鬼。

那白脸鬼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能碰上这么个厉害的角色,再也不敢逗留,连忙直起身子,匆忙就往门缝里钻,而本来贴墙站着的黄老先生也吃惊地看着林霄,他喉结动了动,飞快地跟着那白面鬼逃窜而去。

柏瑞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手指间的青火红焰已经隐去,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灼热感,他不由自主地又看了看林霄,表情十分诧异。

林霄瘫坐在地上,一脸的惊恐和劫后余生,他微微地喘着,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厉害。他想叫黄老先生一声,可是不知是太害怕了还是别的,竟然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更不要说早就软成泥的手脚了。

他低下头沉默地看着那缕残魂顺着门缝悄然遁去,空气中还留着若有似无的喘息声,知道那一前一后的魂魄消失后,林霄才慢慢有了知觉。

孤魂野鬼走了,屋里似乎连温度都上升了一点,一切很快恢复常态,似乎又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柏瑞年依然在一边沉默地看鬼片,表情却是若有所思。

林霄抿着嘴,许久才从地上爬起来。他走到窗台边,伸手去搬那盆绿萝,明明那么小的一盆,可是他却怎么也搬不起来,他又试了几次,绿萝还是纹丝不动,他又飘到门口,极力地想往外迈出一步,他想出去,哪怕就是去老人住的地方往下扔一个东西,也会有人注意到的吧?

但是空气中似乎有条无形的绳子,紧紧地拴住了他的脖子,无论他怎么努力挣动都于事无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撕扯着他的精神体,像是碰触到人类才会有的疼痛,他被那种疼痛击中过几次,抽光了力气,屈起膝盖坐在门口,把脸埋在膝盖上,偷偷地抽泣起来,虽然他已经不会流泪了,但是他心里的哀伤却依然止不住的流露出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寄存体,也许是它庇护了自己,但是有寄存体之后他再也无法走出这间屋子,只能原地默默地看着世界一点一点变化,看着亲人一点一点走出阴霾,拥有新的生活。也许这世上也有跟他一样茫然的魂魄,他们也执拗地坚持留在这里,但是他们渐渐发现,这很困难。

黄老先生说的对,这是人类的世界,在这里,没人能看见他们,没人能感觉他们,林霄也不知道他们最后会怎么样,也许到每个人都不记得的时候,他们就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孤单……也许有一点吧。

第19章 他能看见鬼?

第二天一早,林霄正蜷在窗台睡觉,依稀听见家里有说话的声音,难道这家伙今天没有上班?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柏瑞年和三个他不认识的人站在客厅说话。

林霄转了个圈,鬼鬼祟祟地飘到吊灯上,倒挂着好奇的看着这几个人。

难道是这死活人请来的客人么?哇,自己天天住在这里受惊吓还不够,难道还请朋友来凶宅看鬼魂表演啊?

这三个人堵在门口,也没有坐下的意思,看着并不像客人,他们正在说着什么,林霄挂在客厅什么都听不到,干脆飘过去,躲在柏瑞年后面偷听,尽管他知道大家都看不到他,但是毕竟多年未见过这么多外人,他一时有点怕生。

一个烫着头发的女人站在柏瑞年对面,她穿着时尚,画着浓妆,一双嫁接着浓密睫毛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柏瑞年,涂着橘红色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说:“还是要谢谢你的,毕竟昨晚上要不是你报警的话,我父亲过世我们都不知道。这也算是远亲不如近邻吧?”

柏瑞年仿佛比平时更加冷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没事。”

林霄从柏瑞年身后伸出脑袋,仔细看了看这几个人,努力地回想了半天,好像是原来是楼上邻居老先生的子女们,听这话的意思,他们是来道谢的?林霄歪着脑袋,觉得似乎有点奇怪,只是他还来不及反应。一个带着金链子的男人不由分说地冲出来,抢白道:“你还来劲了是不是!你先给我说清楚了!你一个外人,你半夜上我们老头家里去干什么了?”

他口气很冲,一副社会摇的模样,林霄嗖地缩回柏瑞年身后。

旁边烫头发的女人拉了他一把,忽闪着大长睫毛说:“老二,你怎么说话!人家邻居是一片好心。这要是邻居没发现,老爷子这尸体放臭了都没人知道,你说你也是的,我跟老三都忙着工作,你整天也没有个正事,不知道回来多看看?”

金链子痞里痞气地说:“你少往我脑袋上扣屎盆子!你不是也没回来看么!再说这说这件事呢,你少扯那些个没用的!要我说啊,这人好不好心我不知道,我就是奇怪,你说这老头子身体一直挺好的,怎么能说死就死了呢?这事儿是不是太蹊跷了?”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翻看着自己涂满蔻色指甲油的手指阴阳怪气地说:“就是的,正常人谁会大半夜的去敲邻居家的门?”

烫发女还算冷静,她白了弟妹们一眼,抿出个客气地笑容对柏瑞年说:“先生是这样,我们姐弟三个是听警察说你是昨天半夜去我家敲门,看到里面没人答应才报的警,警察到屋里发现人已经过世了,送医院说是心脏病突然,这才联系了我们。有几点我们不太明白,第一,我父亲这几年一直自己住,你大半夜的去我们家有什么目的?是真的敲门没人答应,还是进去发现没气儿了才报警的?第二,你是不是一早就去过我们家,我爸的遗体上有伤,是不是你干的?不然为什么选择报警而不跟我们联系?第三,我们家的存折和现金你有没有……”

柏瑞年打断她,面无表情地指着门说:“请你们出去。”

金链子上前一把抓柏瑞年的领子:“你小子怎么说话呢!你让谁出去呢?是不是你趁着我们家没人上我们家偷东西?被老头发现了你是不是动手打他了?我们家老头的心脏病都十多年了这不也活的好好的?怎么那么巧你一去就死了呢?”

柏瑞年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波澜不惊的眼睛直视着金链子。烫发女随意拉扯了金链子几下:“好了,有道理讲道理,别动手啊。”

金链子不为所动,伸出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往柏瑞年脸色招呼,柏瑞年微微皱起眉头,拳头握紧,眼镜女在后面也嚷嚷道:“你有没有动过我家的皮箱子?还有……啊!鬼啊!”

烫发女和金链子被眼镜女高亢的尖叫声吓了一跳,他们看到眼镜女跪在地上,满脸惊恐地指着他们后面,眼睛瞪的比眼镜还大,金链男和烫发女慢慢地回过头,只见在空****的半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鬼头,它面目狰狞,由远而近飞快地朝他们扑过来。

金链男吓得嗷的一声,把鬼头都震得顿了一下,他一把松开了柏瑞年的领子,转头就想跑,可惜被瘫在地上惊慌失措的眼镜女死死抱住大腿,动弹不得。烫发女的腿已经软了,一下跪在地上,嘴唇哆嗦了好几下,却始终发不出爸这个音。

自从柏瑞年搬来之后,林霄已经好久没有把人吓成这样这样的成就感了,他正洋洋得意,柏瑞年突然走过来一把抓住鬼头,从林霄脑袋上唰地拽了下来,林霄想上去抢,柏瑞年把硅胶的鬼头揉吧揉吧整个攥在手里,林霄嗖地缩回手,他惧怕和人类肢体接触,没法接近,干脆飞到里屋去找血绷带和黑蜘蛛,结果还没有飘过去,柏瑞年先是走到那屋堵在门口,林霄不得已只能一个急转弯去书房又去放惊悚音乐,结果电脑还没打开呢,家里突然没电了,他疑惑地飘出来,正好看见柏瑞年伸手拉了电闸。

……

林霄给气得啊,他算是明白什么叫吃里扒外!他还不是气不过这几个家伙堵在门口骂人!

这个该死的柏瑞年!竟然拦着他吓唬这群混蛋!凭什么要拦着他?这也太欺负人了,自己不管黄老先生,别人管还管出问题来了,他要是不好好教训这几个人渣,以后轮回碰到黄老先生都抬不起头!还有这个柏瑞年,没事找事,找事又怂!晚上不好好睡觉,跑到人家干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报警才招惹了这些事,他报警……等等!

林霄突然一哆嗦,他怔楞在原地,直直地看着柏瑞年,他终于想明白是哪里不对了,刚刚那些人说柏瑞年半夜去楼上敲门才会发现黄老先生过世,他不过是个租客,根本不会认识楼上的老先生,为什么会去敲门,就算是敲门,没有人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为什么会报警?除非……除非他从开始就知道黄老先生死了,才会故意去敲门并通知警察破门而入。还有刚刚,柏瑞年一把就拽下鬼面具也就罢了,反正他也不怕自己,但是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要去里屋拿装备,为什么对断开电源,他不可能全靠猜测,他……他、他、他是不是能看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