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酒事件过后,秦恬很长一段时间觉得没脸见人。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有足够的思想觉悟来就此事对自己进行一场完美的自我安慰,可是她做不到,因为她虽然不死板不老古董,可她依然很传统,传统到……她二十多年没谈一场恋爱。

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一个成熟男子亲密接触,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上。

她不由得把自己带入了中国战场,自己就是那个被调戏的花姑娘,被侵略者玩弄来玩弄去……

她甚至总觉得自己被很多波兰人偷偷的打量,目光里满是鄙夷,或许这些波兰人会觉得自己是个势力的人,巴结德国军官,以求获得好的生活,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一个卖肉者。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秦恬就郁闷的掉头发,她曾经一个宅女愤青,如今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擦!都是奥古斯汀!都是他的错!

经理也觉得秦恬这样很危险,考虑到军官一般不留宿,他给秦恬换了个主要岗位:“恬,你就去干客房领班吧,闲时就负责采买,我发现你还是在外面安全点。”

客房可是个八卦集中地,秦恬只在战后那么两天干过一会儿客房服务,光那样就看到桃色气息,后来那些客房服务的小姑娘每晚的叽叽喳喳更是证明了这一点,每一个客房服务生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这辈子的不八卦就会死星人。

一听说秦恬是新客房领班,小姑娘们都表示很失望,因为秦恬自从波兰语说的基本流畅后,厨房小八卦集团她就很少参加,不是自己看书,就是窝在小阁楼睡觉,明显是个对那些八卦没兴趣的人。

“怎么有她这样的女人啊……”小小声抱怨。

“我觉得这样也好,她不多管闲事,我觉得你们老是眼睛乱看,很危险……”一个姑娘怯怯的说。

“哦安妮,你总是那么胆小。”

“我觉得那些德国军官,虽然显得很温文有礼,但是……那是因为杀人对他们来说,是小事一件,如果惹怒了他们,他们完全不介意给我们一颗枪子儿。”

“安妮,你真扫兴,我们只是聊聊天,再说了,要论和德国军官走得近,整个酒店除了谁能比得上恬,她都跑人家怀里去了!”

“别这么说,恬她是被迫的,亨利不是跟你们说了经过了吗?”

“亨利亨利,你的嘴里不是恬就是亨利,安妮,真拿你没办法,我睡觉去啦。”

“我也是,今天真扫兴。”

两个女生拿着顺来的小点心走出厨房,正好看到新科上司秦恬站在外面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一慌,结结巴巴:“啊,恬,你怎么在……”

秦恬推门道:“提醒你们一下,以后背后说人坏话时,首先要确定门关上了,否则就算厨房隔音再好,透过那条门缝还是会什么都听到的,其次,别站在门边,找个隐秘点的角落,最后,积点口德,上帝看着呢。”

进厨房拿了点心才发现,老实的小安妮竟然也溜了出去,她不由得苦笑,果然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有疙瘩的。

狠狠的咬了一口蓝莓派,秦坦嚼吧嚼吧,像在嚼某人的肉。

这一晚住宿的只有二十来个客人,秦恬负责的贵宾区一个都没有,于是她稍稍巡视了一下整个住宿区以后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随着同命的小壮丁亨利去城东的肉厂接收货物。

虽然本身是肉厂直接派人送肉过来,但是自从有一回发现肉厂竟然又偷工减料,经理就决定每次都派人去检查,检查以后押送,防止出现差错。

酒店里一直处于人手不够的状态,所有人都是复合型人才,只要有空就会去做别的工作,秦恬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酒店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中,她就差掌勺了。

一上街就能感受到华沙的沉寂,圣诞过后一切再次归于白色恐怖的气氛,人们静默的走着无论波兰人还是犹太人,低头,伛偻着腰身,脚步匆匆,遇到德国士兵便摘帽行礼。

所有德国士兵似乎都很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他们两两的在街上走,昂首挺胸。

秦恬尽量装没有看到他们,她不戴帽子,女士也不需要脱帽,更何况她很矮,连鞠躬都不用,亨利一路干脆把帽子摘了下来,也省了麻烦。

两人走过平时经常路过的街区,却见亨利突然停了下来,疑惑的挠挠头:“奇怪……”

“怎么了?”秦恬不是路痴,但也是第一次去肉厂,不认路,只能跟着亨利。

亨利指着眼前的墙:“你看这儿原本是不是该有条路……的样子。”

秦恬仔细一看,不用做仔细看就能看出,这是面很新的墙,突兀的堵在对面的路上,愣是把一个十字路口堵成了丁字形——此路不通了。

“怎么回事?”亨利摸不着头脑,“难道里面是德国人的特区?”

秦恬沉默了一会:“或许,应该是,犹太人的特区。”

“什么?”亨利疑惑,脚下却不停,带着秦恬往右边走,“我们绕绕看,不知道肉厂还在不在……你刚才说什么?别开玩笑了恬,德国人怎么会为犹太人造特区?”

“一个只够几万人住的地方,塞进全华沙将近四十万的犹太人,你觉得这个特区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围起来的地方只够几万人住?”

秦恬噎住了,她完全没想到亨利竟然也是个心思灵敏的家伙,只能干巴巴的解释:“我有听到类似消息,只是刚看到实物,所以才想起来。”

“哦,懂。”亨利笑笑,“其实,和那些军官走近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闭嘴。”

“据说,犹太人不能进公园,不能坐公共长椅,很多公共场所不能进入……德国人真的挺有创意。”亨利语气很怪异,“他们被凡尔赛条约压迫了十年,转过头来就开始千方百计的压迫自己的假想敌……你说他们会不会妄想压迫全欧洲?”

不是妄想,是已经在想了,还差点成功了!

秦恬默默的跟着走,围墙外行人相当少,亨利越说越嗨:“这真是一种扭曲的心理,全民族都在疯狂的报复,要我说他们就是欧洲的……呜!”

亨利不解的看着捂住他嘴巴的秦恬,眼睛顺着她的眼神往拐角看去,瞬间脸色刷白,一个年轻的德国军官带着两个士兵正走过来,领头的军官冷笑的看着亨利,用流利的波兰语道:“是欧洲的什么,恩?怎么不说下去?放开你的丈夫,女士,他应该为他所说的话负责。”

军官说话的功夫,那两个士兵慢慢的围了上来。

秦恬感觉,她手下的亨利连脸都在抖动,更别说身上了。

她缓缓的放开手,拼命努力让自己不软到,她听到身边的士兵拉开保险栓的声音,那一瞬间真的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吓死的。

“说啊,欧洲的什么?害虫?杀人犯?暴徒?来个新鲜点的词汇,我让你们死的痛快点。”

你们……秦恬郁卒,真的把她也捎带上了。

亨利直面三个德国军人阴冷的视线,他全身都在颤抖,微微抬起头,他张张嘴:“德,德国的……”

那军官猛的掏出手枪朝亨利的小腿开了一枪,厉声喝道:“什么!?快说!”

亨利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抱着腿打滚,升斗小民平时磕着碰着都痛的不行,谁能想象到子弹穿骨是个什么滋味,秦恬感觉她也快疯了,眼看军官竟然笑着抬起枪,枪口正对着亨利的头。

他根本没想听亨利说下去,他只想他死!

不自救,下一个就是我,毫无辩驳的机会,下一个就是我!

秦恬猛的扑上去挡在亨利前面,她紧张的喘不过起来,抽噎着大叫:“他说,他说,德国是欧洲的斯图卡!斯图卡!”

军官继续冷笑,他放下手枪,摆弄着自己的皮手套问道:“哦?他都没说,你怎么知道?”

“他以前说过类似的话,说过好几次,说德军就像斯图卡……声势浩大,攻势强劲!”

“你知道斯图卡是什么吗,女士。”

“他跟我说过,斯图卡,是你们的……轰炸机,额,王牌轰炸机。”

“我倒没想到,斯图卡名声那么大了……”

“是,是的。”

“嗯哼。”他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招招手,两个士兵退开,走回了拐角,他自己整了整领子,表情平淡的看了看四周,然后退后了两步:“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秦恬还瞪大眼睛看着他,她觉得还有阴谋。

军官又退后两步,见秦恬一副警惕的样子,笑了笑,转身向巷子走去。

秦恬看他的步子实在是慢,等不得他走远,就急急忙忙的扶起痛苦呻吟的亨利,他已经痛的虚脱了,身上一阵阵**,甚至有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的趋势。

“快,快起来。”秦恬很有哭的冲动,咬牙拼命拉起亨利,把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这哥们起码一米八,她站直了还刚到他肩膀多一点,亨利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已一步都走不动。

就在秦恬好不容易站稳,想要离开时,忽然后面砰的一声枪响,亨利闷哼一声整个人往下摔去,连带着秦恬也被带到了地上。

秦恬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被那声枪响吓得全身都僵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死,而亨利直接昏了过去。

她看看四周,没有人倒下,可刚才的枪声分明是冲着他们这边的。

她慢慢往后,往巷子里看去,那个军官竟然还站在不远处,刚刚收起枪,他笑的很温和:“我想,您应该检查一下您丈夫的另一条腿,并且,回去好好教他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还有,我可不傻,我确信我喜欢你的说辞,但我更确信我不会喜欢他的。”

他果然还是没有放过亨利!

秦恬已经冰凉的心瞬时碎了,两条腿都被子弹穿透,亨利这一辈子岂不是毁了。

她难受的无暇去理会那个军官,她只知道那个军官一直在旁边饶有兴致的看着,看他手下的蝼蚁怎么卑微的生存,她抽抽鼻子,已经完全没有了想哭的感觉,只是咬牙,把亨利的姿势摆好,蹲在前面,企图背起他。

可是亨利此时完全没有意识,秦恬好不容易把他的双手搭在肩上,刚要去够他的双腿,他的手就滑落了下来,秦恬反复试了好几次,累得想瘫倒,依然没有成功背起他。

她几乎可以肯定,以现在自己这情况,就算背起了亨利,自己也无法背负着这个精壮小伙走出十步。

旁边传来一阵阵不怀好意的笑声,是闻枪声而来的几个德国士兵站在巷子口围观,一个士兵用德语叫到:“小妞,要不要我帮你一把,如果你的情人成了尸体,你就不用背着他啦,哈哈!”

“我觉得把他的腿全切断更好,这样只需要背着半个身体。”

“你可真坏!哈哈!”

秦恬一声不吭,她知道自己光这样不行,得想办法。

半晌,她脱下了自己的小皮鞋,在一片口哨声中,探手脱下了长及大腿的丝袜,用丝袜把亨利的双手绑了起来,套在自己脖子上,接着她顺利的勾起了他的双腿,只摸到一手的黏滑,还带着温热。

是蔓延开的血……

秦恬努力逼迫自己不要探头去看,咬牙起身,试图站起来……她跌坐在地上。

哄笑声起,她跌倒的样子太狼狈,旁边的士兵笑的前仰后合。

她远远的看到,一两个要走这条路的人,远远看到这场景,忙不迭的避开了。

秦恬绝望的一脑子空白,只知道不断的尝试,几次下来力气早已用尽,她便唤着亨利的名字:“亨利,醒醒!醒醒,快起来!”

“女士,再磨下去,你的丈夫就会失血而死了。”那军官没有再笑,只是闲闲的提醒。

“他不是我丈夫,也不是我情人。”秦恬冷冷的回答,到了这种地步,即使脑子里没有置之生死于度外的明确想法,本能上却已经有了这种觉悟,她依然怕死,但她没法强求了。

“哦,是吗。”他没再说话,又看了一会,见秦恬毫无进展,百无聊赖的进了巷子。

其他士兵也嘻嘻哈哈的走了,时不时朝秦恬指指点点。

秦恬呆坐了一会,她很想跑到别的地方去寻求帮助,借个板车也好,但是巷子里面就是成群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德国兵,她不敢轻举妄动,她怕亨利半死不活的一人躺在这,路过哪个士兵一时顺手就把他杀了。

别无选择之下,她还是决定赌一把,把亨利拖到墙边靠着,脱下大衣罩在他身上,她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往远处跑去,刚才正路过那儿,转弯有几个小小的摊位,应该有板车在。

拐弯跑了两步,正好看到有一个肉摊边停着一个板车,那是肉店老板,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秦恬一直对这类大叔有些惧怕,此时也没了办法,只能上前说明来意。

谁知这个老板二话不说,放下了手中的刀,抬起板车就随着秦恬走,秦恬千恩万谢的领着大叔一路跑,刚转弯就见亨利前面站着一个人。

又是那个德国军官!他再一次把枪口对准了亨利的头颅!

“不!住手!”秦恬远远的尖叫起来,她快疯了,有完没完,那货心理变态吗?!为什么就这么不放过一个跟他毫不相干的人!

军官一顿,垂下握枪的手看向这边,秦恬连忙带着一声都不敢出的大叔跑过去,走近才发现军官的脸上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原来你回来了。”

“我必须回来!”如果勇气值再高点,秦恬肯定自己会一巴掌扇过去!

“我想,与其他在这慢慢的死,不如我给他个痛快的。”

“谢谢!”她二话不说,不再看那军官,和大叔一起把亨利抬上板车,飞一样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