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颜凝便和谢景修动身离开了行宫。

谢景修一路将颜凝送至颜府门前,方陪着她一道下了车。

颜宗翰、孟氏等人得了消息,早已等在了府门前,见状, 赶忙躬身行礼, 却被谢景修一把扶了起来。

颜宗翰与孟氏等人一怔, 相互看着, 道:“这……”

谢景修却向后退了半步,恭恭敬敬的朝着颜宗翰和孟氏行了长辈之礼,方站起身来。

颜宗翰赶忙道:“殿下这是何意?臣愧不敢受啊!”

颜凝浅浅一笑, 道:“阿爹受了也就是了。”

颜宗翰急道:“这如何能受?”

谢景修轻轻握起颜凝的手, 坦然道:“颜大人、夫人,孤与阿凝两情相悦, 孤想迎娶阿凝为妻, 还请大人和夫人成全。”

“这……”

“等钦天监选定了良辰吉日, 宫中便会派人来下聘了。”谢景修说着,含笑看向颜凝,道:“大人和夫人放心, 孤一生都会将阿凝视若珍宝,爱她敬她, 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颜宗翰尤自犹疑着, 孟氏已是热泪盈眶, 笑着道:“好,真好。”

颜凝笑着道:“既是好事,阿娘再怎么哭了呢?”

孟氏道:“阿娘是高兴的。”

颜宗翰却是沉着脸, 直到谢景修告辞离开, 他才略略缓过神来, 道:“阿凝,你可想清楚了?”

颜凝点点头,道:“是。”

颜宗翰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殿下待你情深意重,我本不该说什么,只是如今朝堂之事波诡云谲,帝王之家更是人心难测,你嫁进去,阿爹不放心啊。”

颜予淮劝道:“父亲放心,殿下重情重义,他既说能护住阿凝,便一定能护住的。”

颜宗翰叹息道:“你懂什么?这世上的事全凭天意,又岂是人力能左右的?”

“可殿下……”

颜予淮还想再说,却被孟氏拦了下来,她温柔的看着颜凝,道:“阿凝,此事的利害你阿爹已说清楚了,既是你的终身,便还是由你决定罢。”

颜宗翰也道:“是啊。”

颜凝认真道:“阿爹所言我都明白,可殿下待我情深,我愿陪着他经受一切,绝不后悔!”

颜宗翰看着她,道:“若是……他未能登上高位呢?你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颜凝点点头,道:“那女儿便陪着他,生死皆安。”

“好啊,好……”颜宗翰说着,含笑摸了摸她鬓边的发,道:“只要我的女儿想清楚了,阿爹自然没有不赞成的。”

颜凝忍不住抱紧了颜宗翰,低声道:“谢谢您,阿爹。”

孟氏和颜予淮看着,皆是会心一笑。

傍晚时候,孟氏和孟夫人一道走到了颜凝院子里。

颜凝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和知书、知画等下人一起侍弄着院子里的花草,见孟氏和孟夫人来了,颜凝赶忙站起身来,擦了擦脸颊上的汗,笑着迎了上去。

孟氏拉着她坐下来,道:“前些日子你不在,我就没告诉你。你孟表哥盘下了咱们坊里临街的一处院子,这一两日便要搬走了。”

颜凝知道孟昶和孟夫人皆是不愿受人恩惠的人,此举也算是情理之中,便道:“舅母怎么不再住些日子?”

孟夫人笑笑,道:“你们已照顾了我们娘俩多日了,实在不好再叨扰了。再者说,我们的宅子离这里极近,虽搬出去了,可还是亲如一家的。”

颜凝点点头,道:“如此,我也就不拦着了。”

孟夫人道:“正是呢。昶儿也想来看你的,可我瞧着天色晚了,他一个男子跟着来总是不好,左右后面日子还长着,也不在这一时了。”

颜凝恭敬道:“是,以后走动的时候还多着呢,逢年过节的,我也总要去看过舅母才安心。”

孟夫人赞叹道:“阿凝懂事,是颜家的福气啊。”

孟氏笑着道:“弟妹快别夸她了。我这几个孩子加起来,也没有孟昶一个人有出息。”

孟夫人笑着摇摇头,道:“我本想与姐姐求门亲事,亲上加亲的。只可惜天不遂人意,左右还是昶儿没有福气罢了。”

颜凝只当她指的是颜冰,也就没有接话。

孟氏却是明白的,道:“这件事弟妹再不要提起了,只怕对孩子们不好。”

孟夫人点点头,道:“我省得的。”

她说着,将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放在颜凝手中,道:“这是我成亲时,陪嫁的东西,虽不算怎样好,却也还看得过眼了。阿凝拿着,也算是我这个做舅母的尽心了。”

“舅母,这东西贵重,我实在受不得。”

孟夫人红了眼眶,道:“拿着罢。若没有你们对他的照拂,他也未必能高中的。”

孟氏道:“拿着吧,你舅母疼你,你记着便是了。”

颜凝听她们如此说,便将那镯子收了下来,戴在了手腕上。

孟氏见状,便与孟夫人一道站起身来,道:“如此,你便早些歇着罢。明日便是你长姐府上的百日宴,莫起的迟了。”

颜凝点点头,道:“阿娘放心。”

翌日一早,颜凝便起了身,她着了件鹅黄色的裙子,又配了青绿色的外衫,方命知书取了她备下的贺礼,一道出了门。

颜予淮和颜予潭早在府门前等着了,见颜凝出来,颜予潭赶忙凑过来,扶了颜凝上马车,道:“二姐坐后面这辆罢。”

“怎么了?”颜凝不觉问道。

颜予潭无奈的看了前面的马车一眼,道:“康王府来了信儿,说三……颜冰快生产了,想要我姨娘去陪着呢。父亲自是不肯,姨娘却心疼她,方才还在说呢。”

颜凝点点头,道:“知道了。姨娘是个有分寸的,会明白的。”

颜予潭叹了口气,不屑道:“康王府惯会恶心人,没得让姨娘为难。”

颜凝没说话,只起身上了马车,颜予潭也跟在她身后坐了上来,只剩颜予淮一人骑着马在前面走着。

颜予潭见四下无人,便笑着道:“今日二姐夫来不来?”

颜凝红了脸,捏了捏他的耳朵,道:“不许胡说。”

颜予潭捂着耳朵躲到一边,道:“我也就当着二姐的面才说的,当着外人绝不敢多一句嘴。”

颜凝笑着摇摇头,道:“算你聪明。”

“那他来不来?”

颜凝道:“我也不知,他政务繁忙,不知能否腾得出手来。”

颜予潭看着她的模样,不觉轻笑,道:“二姐放心,殿下那么心疼你,今日定会来的。”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马车便停了下来。

舞阳公主府门前已停了各家的车马,将整个道路都围得水泄不通。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便能听到锣鼓之声,伴随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和人们的道喜声,显得喜庆非凡。

颜凝等人下了车,一道朝着公主府走去,虽没有多少距离,因着人多,倒也颇费了些力气。

站在门口迎客的乔缜见了,赶忙上前行礼,道:“父亲、母亲快进去吧,阿凌念叨了你们许久了。”

颜宗翰笑着道:“孩子的名字可定下了?”

乔缜道:“还没呢,我母亲看重这个孩子,偏要陛下赐名。如今陛下在行宫,只怕还要几日呢。”

颜宗翰笑笑,道:“好事多磨,不急。”

乔缜道:“正是呢。”

众人寒暄了几句,因怕误了乔缜的事,便不再多言,只将备好的贺礼交给管家,便入了府。

府中处处扎着红绸、红灯笼,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处处都弥漫着刚放完鞭炮的火药味。

孟氏笑着道:“公主这样重视这个孩子,以后我们家阿凌的日子便有靠了。”

周姨娘附和道:“阿凌真是好福气。”

几人正走着,便见平阳郡主远远的迎了过来,她走到颜凝身边,道:“我算着时辰你也该到了,再不来,我倒要去颜府等人了。”

颜凝笑着道:“我这不是巴巴的来了吗?”

平阳郡主看了颜予淮一眼,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允禾在里面陪嫂嫂说话呢,她心里喜欢孩子,舍不得走呢。”

颜凝会意,也忍不住朝着颜予淮看去,只见他垂着眸,仿佛没听到似的,可脚步却明显放慢了些。

颜凝和平阳郡主相视一笑,道:“也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到允禾呢。”

两人说着,便已走到了前厅。

厅中已坐满了宾客,热闹极了。

众人随着平阳郡主一路走着,颜凌坐在最里面的桌子旁,见他们来了,忙笑着站起身来,道:“阿爹、阿娘。”

颜凝急急跑到颜凌身边,接过乳娘手中的孩子抱着,道:“长姐,我这个小外甥可真可爱。”

颜凌笑着道:“他和你投缘,你瞧瞧,他多喜欢你。”

颜宗翰等人也凑过去看了孩子,方了坐下来。

霍允禾小心翼翼的看着颜予淮,还未开口便羞红了脸,又低下了头去。

霍奉之瞧着,无奈的摇摇头,也许颜凝说得对,只有颜予淮才能给允禾真正想要的生活。

他不觉看向颜凝,只见她抱着孩子,满脸的温柔和煦,不禁动容。

他尤自看得出神,便听得一声轻笑,声音柔得不像话:“大家都在这,我倒不能缺席了。”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谢以安和颜冰一道走了过来。

谢以安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只是难得的着了一身天青色的袍子,越发显得贵气逼人。

而颜冰则着了一身玫红色的衣裳,小腹大大的鼓起,身上却越发的瘦了,她唇角微微勾起,在颜予潭身侧坐下来,道:“世子也坐罢。”

谢以安没有拒绝,只在颜冰身侧坐下来,道:“康王府备了薄礼一份,还请夫人笑纳。”

他说着,命人将一个红色的盒子呈给了颜凌。

颜凌道了声“多谢”,便将这盒子缓缓打开了。

只见里面是赤金打的一套长命锁、手镯等物,那金子虽是足金,却也不算难得,只是长命锁上镶嵌了鸡蛋大的一颗夜明珠,手镯上又用缵丝的工艺细细嵌了珍珠、美玉,实在的精美无比。饶是颜凌见惯了好东西,也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将盒子盖上,道:“世子,此物太过贵重,我实在不敢接受……”

谢以安还未开口,颜冰便笑着道:“长姐拿着便是了,王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也不差这一件。世子心疼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如此,也算是爱屋及乌了。”

谢以安冷声道:“住口。”

颜冰一愣,脸上的笑意尽数退却,忙低下了头。

谢以安道:“夫人便拿着吧,此物是我给孩子的一点心意,只盼着孩子平安长大,富贵顺遂。”

颜凌见推脱不过,也就只得命人收了,道:“那就多谢世子了。”

谢以安点点头,垂眸去喝面前的茶盏,再不开口,也再不多看旁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