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兄!”

古小姐足筋被挑断,扑倒在地。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无能为力,口中发出“嗬嗬”之声,音如野兽。

来人一袭月白锦袍、剑负身后、眉目疏朗,似天外客。

他眼角微红,双眸半含酒意打量着在地上不断扑腾的古小姐:“这是个姑娘?我还当是域外的刺客。”

古小姐回头,冲着他猛得一扑。

“小心!!”阮陶出声道。

只见那人丝毫没有在意,微微转了转身便轻松躲了过去。

而古小姐本就被挑了脚筋,这一摔彻底让她爬不起来了。

佛钟声声、乌云散。

在观音殿的佛像后面,佛珠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地上悄然留下了一小洼瘀血……

**

一群人匆匆簇在古小姐身边,阮陶先用扫帚戳了戳地上的人,确定人不再动弹。

之后他随手扯下了自己腰间的锦带,原本松松垮垮的袍子这测下彻底散开来,

然而阮陶并不是太在意,他麻利的将古小姐的双手绑在了身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黄符并二钱重的朱砂珠子一齐塞进了古小姐的口中。

避免她再伤人,或是再咬伤自己。

而后,他又将人抱回了观音殿前的软榻上,他替人诊了诊脉,又微微提起对方的裙摆看了看对方骨折畸形的双足,叹了口气:“造孽啊。”

好好的一个姑娘,才将及笄的年纪,本该是最明媚的存在,如今正是簪花踏青、打马球的好时节,她却偏偏躺在这古刹之中遭这样的罪。

“可还有得救?”赵苏问道。

“我尽力为之。”阮陶神情严肃。

随后,他抬头问赵苏:“如今什么时辰了?”

赵苏不答,只将怀中的表掏出来给对方看了看。

阮陶长叹了口气:“今天是不成了,只能等明日。”

他转头对一旁围着锦袍剑客一脸崇拜的与人交谈的武太守,高声道:“武大人!”

“作何?”

“这寺有猫腻,古小姐今晚是断不能再留在此处了。”阮陶说道,“我那茅檐草舍恐折辱了她。您家里有夫人娘子,劳烦收留古小姐一晚如何?”

“人家又不是没有家里人,往我家放算个什么意思?”武太守有些犹豫道,“虽说我家有夫人,但人家毕竟是个姑娘,非亲非故的再外人家睡一夜,总归对她名声不好。”

“她家中人如何,您方才没瞧见吗?”说着,阮陶的眼神朝着观音殿院门口看去。

高高的红木门槛外空无一人,古贺两家人早就跑得无隐无踪了。

“况且,我瞧着她如今遭这样大的罪,可同她家里人脱不了干系。”

“此话怎么讲?”闻言,那白袍剑客上前一步。

“阴胎、阴席、纸嫁衣,明显是人故意为之。古小姐寺中静眠三年,身旁仆妇从未离身,何人能有这个本事在众目睽睽下害她?再说,她腹中之阴胎方才四个月大,若非家中人有意,何人能折辱于她?”

“可……她一个姑娘家,一不管家掌权、二无财产继承,最多也就是些她母亲的嫁妆,她家里是她亲叔叔、婶婶当家,谁敢害她?”武太守不解道。

阮陶没有直接回答武太守的问题,他只是解释道:“我们之所以能够将困住古小姐、石头能伤她、刀剑能伤她,全因她并非邪祟本身,而是邪祟的‘巢’。”

“巢?”

“阴胎寄于腹,已为活死人。尸毒侵体、胎控躯壳,此为‘阴巢’。”阮陶解释道。

“这可就不是寻常妇人、或是已故女尸身怀鬼胎那般,仅仅是邪祟侵体那般简单。‘阴巢’一物,定是人为。”

“传说,阴巢所出的鬼胎怨气最胜、鬼里最强!且因其母为它所用,它也更加听炼制者的话,比寻常小鬼更容易操控。不过,这玩意儿炼制起来极其不易,需耗时数年时间,中途但凡出一点儿岔子也会前功尽弃。”

“且阴巢所出阴胎必须得满足一个条件。”

“是何条件?”“杜小美”问道。

阮陶脸色彻底冷了下去:“其父与其母须得是骨肉至亲。”

“——?!”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愣住了。

最后,是“杜小美”先回过神来,他怒骂道:“荒唐!!一群禽兽!!”

武太守气的脸色发青,在自己辖地中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他的失职!

“那……这姑娘可还有救?”赵苏问道。

阮陶伸出手,比了个三的手势,解释道:“要想除胎救母,一得看天时、二的看地利,第三最终还是得落回到人身上。须得取其父舌尖血做药引,方才能彻底除胎。”

“这也是为何我刚刚要打官司的原因,就是为了将折辱古小姐的那牲口给揪出来!”说着,阮陶再次叹了口气,“只是不料她腹中的阴胎会突然暴走!并且长得如此之快!”

“这只能证明一点,那边是炼胎人当是也在场。”阮陶笃定道。

能够知道这种东西、并且能够炼成阴巢者,绝非凡人。

那人的能力绝对不是他这个半吊子可以抗衡的,不过……

阮陶看向了一旁的赵苏和武太守:“到时候还得靠赵兄和武太守将人缉拿归案,这种邪祟狂徒当按秦律处置。”

“那是自然!”武太守袖袍一挥,义愤填膺道,“竟然敢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简直是不将秦律放在眼里!本太守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人在上郡逍遥法外!”

“上郡有武太守乃上郡百姓之福。”阮陶奉承道。

这武太守怎么说呢?

从他方才为了那一方写着“秦镜高悬”的纸连命都不顾行为便可看出,这人简直固执、认死理到偏执的地步!

也能够明白,为何他一进士出生,被外放至这个边陲小城,这么多年都没能升上去了。

他这样的性子,就根本不适合官场。

虽说,武太守的性子不适合官场,但却适合百姓。有时候百姓需要的正是这种固执、认死理的父母官。

古小姐这事儿有官府在身后撑着,阮陶觉得便成了一大半。

任他邪术再强,终归还是人,是人就要遵纪守法。

想当今圣上前段时间才坑杀方士数百,引起举国轰动。其中并非全然是鼓唇弄舌之辈,也是有不少有真东西的人的,任他手中灵力再强、术式再厉害,还不是说埋就给埋了!

武太守的一句话,他深以为然,那便是——“秦律不可为!”

强权之下,一切术式都是虚妄,秦律之下,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这般残害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扔去长城外喂鹰都是轻的,就应当在受凌迟之刑。

“不曾想你年纪不大,倒是有几分本事。”白袍剑客抄着手,斜斜的靠在“杜小美”身旁笑道。

闻言,阮陶向对方拱手行了个礼:“方才多谢郎君出手相救!否则被她伤到,咱们这几个现在估计也都没个人样了。在下姓阮,单名一个陶字。”

那人朗笑着推脱不敢当,冲着阮陶回了个礼:“在下姓李,单名一个白字。”

听见对方的姓名,又回想起方才“杜小美”情急之下的那一声“太白兄”,阮陶心里咯噔一下,问道:“李……白?哪个李白?”

“这世上还有第二个李太白吗?”一旁的赵苏开口道。

他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条应该是发带的缀珠锦带递给了阮陶,让他作衣带系上。

随后,他对李太白道:“你不是来信说在花阴县闹市醉酒纵马被判了三个月吗?怎么提前出来了?你越狱了?”

李太白笑了笑:“我一没伤人、二没冲撞人的摊位,本就没什么事儿。后来那花阴县的县令得知我的名讳后便将我提前放出来了。”

“岂、岂有此理!”武太守气势稍弱的驳斥道,“这花阴县县令是何人?如此□□,当秦律是摆设吗?本太守定要上本参他!”

李太白:“……”

阮陶好歹回过神来,他是知道李太白活在这个世上,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能见到对方的一天,更没想到居然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说起来他从六七岁开始就认识李太白了,他们缘起于那首《静夜思》,之后他在语文课本上陪伴了自己十余载,不曾想居然还能有相见之日。

见阮陶系了半天也没将腰间的带子系好,只盯着李太白出神。

赵苏只当是阮陶也读过李太白的诗,对对方钦慕已久,所以一时间出了神。

因而他十分贴心的伸手拿回对方手中的锦带,亲自给人系上,君子衣冠一丝不苟才是正理。

“哎!回神啊!”“杜小美”伸手在阮陶眼前晃了晃。

阮陶这才回过神,随后有些局促的再次向对方拱了拱手:“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不敢!不敢!”李太白看了眼阮陶,又看了看赵苏,随后笑道,“不曾想在这小小上郡还藏着阮兄这般似明珠璀璨之人。”

阮陶笑着:“谬赞!我这等草莽之人,能够和您说上一句话已是三生有幸了!对了,您的《蜀道难》写了吗?”

李太白有些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阮陶笑着:“写得好!写得好!”

好到他背不下来,高考就差那么两分与自己心爱的大学失之交臂!

阮陶笑盈盈的盯着李太白,脑子里想的却是如果自己现在跪下来拜一拜本尊,文运会不会好一些?保不准将来也能考个公名,做个官什么的?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李太白这人做官似乎做得不怎么样,拜他估计没什么作用。

话说,自己与他刚刚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件事,他会不会突然心血**,写下一首《赠阮陶》?

如此一来,自己岂非要千古留名了?

“呃——!”

就在阮陶盯着李太白笑得盈盈似秋水之际,他腰间被人狠狠一勒!

他一回头,只见赵苏冲着他笑得清风朗月:“系好了。”

阮陶:“……”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是故意的。

**

就在众人在这边放松闲谈之际,观音像背后“朱小亮”突然高声道:“你们快过来!”

闻言,众人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匆匆来到观音像后,入目的便是一洼黑血与满地的佛珠。

“杜小美”拽紧了身边人的袖子:“这、这是?”

“朱小亮”冷静而严肃道:“方才那姑娘的肚子里的东西失控之时不断的有佛珠声响,我便觉得是这座寺里有猫腻。”

阮陶上前拾起地上一枚沾了血的佛珠,嗅了嗅,鼻尖萦绕着一股粘着浓香、混着野兽皮毛气息的腥臭味!

他微微一愣,随后嗤笑一声:“原来如此。”

武太守问道:“阮相公,这……什么原来如此?”

阮陶不答,转头看向一旁的观音像。

这是一座双面观音,正面乃是正常的男生女相,一副慈悲济世的模样。

而背面在那蓝罗袍之上,顶着的却赫然是一张狰狞的兽脸——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