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泥地上, 绿色火焰倏的熄灭了,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青烟袅袅消失在了青绿色的太阳之下。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杜子美扔下手中的耙抱怨。

“玩火尿床?难不成是和那个什么童谣有关?可是看上去怎么感觉不太像啊?”王莽摸着下巴沉思。

“尿床?那个童谣提到了尿床吗?”阮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扶苏则是一脸懵:“什么童谣?”

阮陶简单的向扶苏解释了一番他被鬼娘子抓走的经过, 其实这事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事后想起来无一不是蹊跷之处。

当初阮陶还觉得就是扶苏自己过于倒霉, 所以才会落得今日。

后来想一想,那日站在湖畔柳树下的可不止扶苏一人, 生得好看的郎君也不止扶苏, 怎么就偏偏挑上他了呢?

现在想想, 这长公子多半是数唐僧的, 看似巧合其实都是妖孽有备而来!

扶苏自己也不傻,停了这些解释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场劫难多半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但现如今不是思考幕后罪魁之时, 而是抓紧从此处出去。

“尿床……嘶——你们在这儿看着个姑娘长到这么大, 有见她几时尿过床吗?”阮陶问道。

“我们到第一层蜃之时,那姑娘已经是七岁了。”王莽解释道,“七岁的姑娘哪有还继续尿床的道理?”

“你们是没见过, 还是没仔细瞧?”阮陶严肃道。

王莽与杜子美瞬间沉默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后, 杜子美才开口道:“她再怎么小,也是个姑娘,人家睡觉咱们两个大男人在一旁蹲着瞧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糊涂!”阮陶急道, “这蛊障中的每一刻都有可能致命、而每一刻也都可能成为咱们出去的关键!现在想着这些什么虚头巴尾的君子不君子的作甚?”

“你们知道在江湖上混的大忌是什么吗?”

“是、是什么?”难得见到阮陶这般严肃, 杜子美问道。

只见阮陶沉着一张脸, 分外严肃的说道:“要脸。”

王莽闻言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精辟!”

杜子美、扶苏:“……”

“在江湖上混迹,最怕的就是端着架子、抹不开颜面。人要做君子端方大度这不假, 但人不能死板、要懂得变通, 一天到晚端着, 那是会没饭吃, 是会饿死的!”阮陶教育道,“谁不想做君子?但常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时候君子和大丈夫只能二选一。”

说着,他十分痛心道:“也没让你们盯着人家姑娘看,大不了你俩坐在外室呢?坐在外室守一夜呢?如今这姑娘已经去世了,不存在名节不名节的,何况我各人认为所谓的姑娘的名节不过是狗屁!怎么男子就不讲究名节了?”

“这个时候了,你们不是在守着这姑娘的名节坐君子,是端着君子的名号自尽。”

王莽点了点头:“有理!”

杜子美、扶苏:“……”

阮陶起身在原地转了几圈:“现如今如何是好呢?那边在唱牡丹亭,咱们这边还摸不着头脑。尿床……说实话七岁还尿床,年龄确实有点儿大……”

说着,阮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不过!这也反映出了那姑娘应该是有心理问题。你们看,排除不良习惯与生理问题,七岁了她如果还尿床,那便是她心理有问题!”

“心里?”扶苏有些疑惑。

杜子美与王莽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开始努力回忆在第一层“蜃”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她七岁之时,遇见了何事?”阮陶问道。

杜子美喃喃道:“四姑娘死了。”

“谁?”

“四姑娘,就是她小时候的主子。一开始她是四姑娘的贴身丫鬟,四姑娘生得貌美、性子和善,将周幼菱当做亲妹对待,但是她还没有服侍四姑娘多久,四姑娘便死了。”王莽解释道。

“怎么死的?”阮陶继续问道。

王莽眼神一暗:“浸猪笼。”

杜子美补充道:“那时……她才十四岁。”

闻言,像是有人在三人心里重重的敲了一拳!四周的环境似也有所感悟,瞬间静了下来。

灰白色的世界,仅有色彩的三个人与天上泛着绿光的太阳形都透露着窒息之感。

杜子美至今都还记得他那日看见的情景了,他没有看到那位四姑娘是如何在“猪笼”中挣扎的,但是他看见了那个笼子——

没有哭喊、没有哀啼,那个笼子就静静的放在祠堂的蒲团上,约莫有一人多高,竹笼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各种斑驳的痕迹不知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什么东西。

但是,能够清晰辨认出上面的鲜红的血迹,以及指甲、肉泥,以及一节挂在支出去的竹篾指头。

杜子美闭了闭眼,努力想要遗忘掉那个笼子。

在进到蛊障之后,这么久以来他与巨君遇到了不少恐怖的鬼怪妖邪,有长得好看的、有长得血淋淋的,有看不清样貌但就是感觉能够吓死人的。

可至今让他感觉最可怕、最毛骨悚然就是那个笼子。

“这便解释得通了。”阮陶沉沉道,“所以就是因为四姑娘的死,让周幼菱有了心理问题。”

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吭声的扶苏这个时候似乎有点儿实在忍不住了,他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也有可能线索是火?”

“……”

“不可能。”王莽否认道,“若是火,未免也过于简单了些。之前周家祠堂倒是失了一次火,那场大火将整个祠堂都烧没了,并没有留下任何疑似供蛊的东西。”

杜子美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行吧,如今线索基本确定了,先从周家四姑娘身上找起。”阮陶拄着棍从自己的包袱中掏出了一堆小纸人,朝着空中一挥。

纸人们落地,变作了一个个脑袋看上去像画了脸的白灯笼的纸童子,纸童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四散二而去,去找与四姑娘有关的东西去了。

从前杜子美看着这些纸童子只觉得瘆得慌,如今看着却觉得颇有安全感。

“桃儿,以后我要是没了,你给我烧周年的时候,记得烧几个童子来伺候我。”杜子美说道。

闻言,扶苏伸手朝着杜子美的脑袋敲了一记:“说什么呢?也不怕忌讳。”

杜子美吃痛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嘴里嘟囔道:“……您不是说,您向来是不这些的吗?”

“咱们现在做什么?就在这里等着它们回来吗?”王莽问道。

阮陶点了点头,随后又从包中掏出了两根柳条朝着地上一插,两根柳条的尖端开始隐隐散发出蜜色的光,像是两支轻飘飘的蜡烛,不过确没有要燃烧的迹象,只是发着光而已。

“这玩意儿又是什么?”杜子美好奇的问道。

“阴柳,若是四周有阴邪之物逼近,亮光即灭。”说着,阮陶有些心疼的说道,“这是我从五月份就开始炼的,整整炼了六六三十六天才炼出来,原本是想着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绝对不用,以为能留好几年呢!谁知,这才不到一个月……”

“你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杜子美笑眯眯的赞道,“到真像是‘观音’了。”

“得了吧!我现在一听见观音二字就发麻。”阮陶回答道。

王莽看了那柳条一眼,又抬眼看了看阮陶,阮陶的肤色接近莹白,正常情况下来看会觉得这少年有些过于白净了,可在这灰白的世界中,他确成了最明艳的所在。

王莽不着痕迹的垂下了眼帘,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看来他果真没看错人。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功夫,顶着宛若纸灯笼脑袋的纸人们各自手中抱着东西,头重脚轻的回来了。

它们陆陆续续将东西放在了阮陶面前,然后轻飘飘的一跳,又化作了小小窄窄的纸人模样。

香袋、发钗、篦子、头绳、绣鞋、小袄……

别说!这东西还不少。

阮陶眉尾一跳:“这么多?四姑娘如今去世了已经差不多十年了,况且她还是被家中人处死的。按理来说被浸猪笼的人乃是家中十分嫌弃之人,人都能够用那般残忍的方式掐死,东西又怎么会留下?而且居然这么多?”

扶苏沉吟道:“我记得民间的规矩,不是说死人的东西大部分都会焚烧、陪葬吗?这些确实是多了些……似乎……像是有人故意收着似的。”

扶苏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问杜子美与王莽道:“这位四姑娘死后,他们家里可有什么变化?”

“变化?”王莽想了想,“没有什么变化啊?不过……”

“不过什么?”阮陶连忙抬头问道。

王莽回答:“之前,他家的大少爷病了。没错!就是孔明兄他们说的那个和周幼菱殉情的大少爷。”

“明明人已经病得不行了,但是四姑娘死后,他莫名其妙的就好了。”王莽道。

“对对对!”杜子美接话道,“还有还有!他家的产业,之前一直说庄子上的收成不好,明明春日里苗都没插好,被霜打得眼见着今年是要落下亏空了,谁知四姑娘死的那年秋,却依旧是大丰收!”

闻言,阮陶紧锁的眉头,开始在那堆东西里翻找着什么。

翻着翻着,翻出了一对绣有“五子登科”的小娃娃传的肚兜,一条红的、一条绿的。

阮陶盯着那肚兜看了半晌,问道:“四姑娘的兄弟们有同她年龄相仿的吗?”

“没有。”杜子美否认到。

阮陶看了手中的肚兜好一会儿,接着余光中他注意到了篦子旁的一个胭脂盒子。

“子美,将那盒子递给我。”阮陶指着那盒子说道。

“这个吗?”杜子美将胭脂盒子拿给了阮陶,“你拿着。”

阮陶接过胭脂盒子,缓缓打开。

桃色的脂粉因时间太久而凝成了一块儿,上面趴着一只虫——那虫子前半截儿生得像是螳螂,两对翅膀交错着,还在微微的颤动,两根爪子像镰刀一般。后半截儿却如同蜂后似的鼓出,整个肚子涨得像是水晶,里头密密麻麻的全是白色的卵。

看上去实在恶心至极!

“嘶——妈的,这玩意儿是个啥?”王莽看了一眼便觉得恶心,偏过头不再去看。

阮陶手一抖,连忙将盒子盖上,扔在了地上,他最怕这类草虫,更何况是长得这么恶心的。

扶苏瞬间伸手握住了阮陶的手,阮陶看了他一眼,说道:“多谢。”

扶苏蹙眉:“那玩意儿究竟是什么?”

阮陶的心跳得咚咚响,也不知是被虫吓着了,还是被这虫代表的玩意儿吓着了。

他沉着脸,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母子蛊!”

作者有话说:

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