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武铁匠人不在**,他已经起床,正在角落里翻衣笥。

“要走了吗?”顾澹爬起身,揉着惺忪睡眼,他很倦,觉得似乎才睡下不久,然而武铁匠这就要走了吗?

油灯被顾澹举到武铁匠身边,照亮武铁匠的半身,他光着膀子,头发披散在肩,他背对着顾澹道:“是该走了。”

武铁匠从衣笥里取出一件干净的衣服,他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要是早几天知道他要离开,顾澹去赶集时会扯几尺布,让村里的裁缝给他做套新衣服。

他属实是离开得太仓促,顾澹毫无准备。

陈旧的衣服往身上套,武铁匠拉拢衣衫,系结衣带。顾澹将油灯搁在衣笥上,在武铁匠整理裤子时,他帮他系结腰带。

他们家物质挺匮乏的,好在还是有一面缺少打磨的铜镜,武铁匠坐在镜前,顾澹帮他梳发,束发髻。两人小声交谈,房外能听到阿犊打呼的声音,怕将他吵醒。

武铁匠的发髻一向用条暗色的发带束起,顾澹执住发带,帮他束牢发髻,打了个结。顾澹灵巧的双手刚要从发丝上移开,武铁匠当即捏住他的手指。

顾澹的手指柔软光滑,武铁匠的掌心很暖和。

拿出手指,顾澹退开在一旁。

武铁匠将装铠甲的木箱搬来,在油灯下打开,把各个部件取出,放在**。

这些东西,各式各样,在顾澹看来相当复杂,压根不知如何穿戴。

武铁匠显然十分熟悉,他一件件取来,往身上披戴,该系绑的地方系绑,该束扣的地方束扣。

有些要系扣的部位在需要人协助,顾澹便就过去帮忙,他系得松,武铁匠让他紧勒。

顾澹咬牙,将甲绊用力拉紧,死死扣住,心想这些东西又笨重又束缚,穿身上可知多不舒适。

帮着将膝裙围系腰,扎束双扣皮带,那动作似一搂一抱,顾澹系束好,欲拉离身子,被武铁匠顺势抱住。

他一身硬邦邦的铠甲,膈得人不舒服,顾澹贴靠一会,便就挣开了。

武铁匠坐在**,穿铠甲的他高大而威严,他这幅样子,像似即将掀开营帐,拔刀上战场的将领般,他的腰身挺拔,膝裙撑开,裙摆下垂,他右手旁放着一顶明光似鉴的兜鍪(头盔)。

他没去戴上沉重的兜鍪,而是低头敛眸,抚摸着一把横刀,而后才将横刀挂在腰间。

顾澹在自己的床边翻找着什么,没多久他拿着一样东西过来,抬手递给武铁匠。垂在顾澹手上的是一只球形铜香囊,他对武铁匠说:“送你。”

武铁匠似乎很喜欢这只铜香囊,而顾澹也曾说过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回到现代,跟武铁匠诀别时,会送他这只铜香囊,顾澹还记得。

回去现代是回不去了,而眼下不就是和武铁匠诀别的时候吗。

武铁匠接过香囊,香囊不大,他能一掌握住,又缓缓释开,他道:“本是我之物,留予你。”

他的声音似有怅意,而他的声音很轻,他低下头,将香囊挂在顾澹腰间。

顾澹没听明白武铁匠说的是什么意思,武铁匠忽然在他跟前蹲下,为他系挂香囊,顾澹一时愣住,待武铁匠起身,问他香药呢,顾澹才回过神。

香药取来,掀开盒盖,拿出一颗香丸。武铁匠用手指捻碎香丸,他打开香囊的外层,将碾碎的香药倒入香囊内层的香盂,用火燎烧,香气顿时散开。

由于香囊的特殊构造,香盂的重心始终向下,任你是奔是跑,香盂不会倾倒。

“香药能镇痛,能驱蚊虫,能辟邪除瘴,香囊悬挂在腰间,也可以作为配饰。”武铁匠说得很细,不似他的风格。

武铁匠不清楚顾澹那个时代的人,是否会佩戴香囊,但顾澹可能对它的功能并不熟悉,才会把它挂在背包上,当挂饰。

顾澹静静地听,心想武铁匠赠他香药,是因为他有一只香囊吧。

香是超乎俗世的气息,它是精神的追求,在这样乱糟糟的世道,平头百姓连基本的物资都很难保障,哪能顾及精神上的享受。

但顾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犹如这远离王宫贵族,燎在乡下土屋里的一缕香。

此时的武铁匠,哪怕他穿戴精钢造就的铠甲,凛凛如冰寒,肃杀似严冬,他内里亦是温意的,有柔软的一面。

顾澹轻轻“嗯”地一声,那一盒香饼,能化作香气袅袅,在武铁匠离去后,陪伴他一段时日。

武铁匠粗粝的指腹蹭过顾澹的唇角,而后是一个霸气的吻,顾澹踮脚,回吻得也用力,他被武铁匠套着硬实护臂的手臂紧紧勒住腰身,险些喘不上气来。

武铁匠放开顾澹,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他拿起搁在**的兜鍪戴上,整个头罩在兜鍪里,只露出双似鹰隼般的眼睛。

他当真是个武将,这一身铠甲与他是何等的搭配。

一大捆兵器绑上马背,武铁匠牵马要出院门,顾澹在身后唤住他:“武昕森。”

武铁匠回头,两人注视许久,眉目里似有无数的言语,顾澹扔过来一袋东西,武铁匠当即接住。

拉开这只布口袋,里边装着顾澹烤的胡饼和桃干,口袋重新束上,武铁匠将它系在马背上。

武铁匠执住马缰,抬手对顾澹辞别,顾澹跟上,送他出院门。

武铁匠道:“保重。”

顾澹说:“你也是,别死了。”

“不会。”武铁匠哑笑,声音还是那么悦耳。

自院门打开,院门外就蹲着两个人,是昨天被武铁匠斥走的士兵,武铁匠早就料想他们赶不走,此时见到他们一脸漠然。

这两人一个过来牵马,一个过来捧武铁匠摘下的兜鍪,两人跟随着武铁匠离开。

武铁匠在马上回过一次头,顾澹站在院门外向他挥手,武铁匠颔首示意,转身后就没再回头。

晨曦披洒在他锃光瓦亮的铠甲上,圆护反射的强光,耀眼得让顾澹眯起了眼,武铁匠就在这明亮的光中离去。

在后来追忆的时候,清晨穿着铠甲的他,骑马离去的背影仍牢牢映在顾澹的脑海。

顾澹呆呆地在院门外站了许久,许久,眼前的小径早已没有武铁匠的身影,阳光火辣辣照着他的面,他才缓缓回过神来,怅然若失地走回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