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他妈不是玩意儿。”“欠揍,抽他就得。”“送派出所,送派出所,这样的人没人管可不行。”愤愤的骂声此起彼伏。

“大妈,您可以到附近派出所报案。”大手喊。

老年妇女没回头,她一边摆手一边匆匆离开了。

大手没有因为老年妇女的离开而放松,他扭着瘦猴走出人群,沿着长风街一直往南走。叶子紧跟着。叶子自己也不清楚跟着他们干什么。她有点儿身不由己,有点儿情不自禁,有点儿兴奋,有点儿好奇,有点儿……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还有义务再干点儿什么,至于具体干点儿什么她又确实不知道。她跟着他们一直走到长风街和顺通路的交叉口。这时候,大手放开了瘦猴,说:“接着往前走,去哪儿你知道,自个儿把事儿交代清楚。别耍花招,听明白了吗?”

“听,听,听明白了。”瘦猴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一步一回头,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一副霜打的茄子倒霉相。

叶子眼看着瘦猴自己老老实实走进了不远处的顺通路派出所。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惊讶地、疑虑地转回头,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

正午的阳光从头顶洒下来。马路上的汽车在拥堵的十字路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辆奥迪车的后排车窗摇下来,探出一颗秃得闪光的脑袋,吐出一口肮脏的浓痰,又缩回到车窗里。自行车道上,更多的人在焦急地等待着放行的绿灯。他们不太甘心地半坐在车座上,一只脚踩着脚蹬子,一只脚点着地面,烦躁地按动车铃,微微翘起的屁股像是一个又一个准备就绪的助力器,单等着信号灯一变,好嘞,开跑。街对面西北方的天成大厦巍然伫立,叶子刚刚在那里通过了面试,明天就可以正式上班。街角的老徐栗子铺照常开得红红火火,香喷喷的糖炒栗子个顶个红亮饱满。路边的顺通路小学正打着清脆的放学铃,绿色栏杆里,有孩子已经跑到了操场上。一群鸽子拉着“呜嗡呜嗡”的哨音从半空飞过。叶子眼前的一切在阳光下都真实可靠,不掺半点儿含糊,但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有点儿不真实,刚刚发生的事儿有点儿令人匪夷所思。

叶子继续愣愣地看着身边高大的男人。他应该是个男人,面貌依旧年轻,眼神却是经历了人生百态后的沉着和成熟。

“要不,认识一下?”刚刚拎着瘦猴的大手这会儿伸向了叶子,“高翔。”这个有名有姓的男人脸上挂着明朗的微笑。

“哦。您好。我叫叶子。”

一大一小两只手握在了一块儿。等它们分开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掉转方向,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叶子,这个名字又简单又好听。怎么样,刚才没伤到你吧?”

“没有,没有。哦,对了,还得谢谢你见义勇为呢。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今天恐怕真得遇上麻烦了。”

“见义勇为的是你,我呢,不过是在做分内之事。你可真够勇敢的,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面对罪犯一点儿不胆怯,比满大街的大老爷儿们都强。”

叶子腼腆地笑了,看着她纤弱的样子,完全想不到就是这个女孩刚刚当街抓住了正在行窃的小偷。

“分内之事?你,不会是警察吧?”叶子的声音甜美而年轻。

高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还真是?!哦,我懂了。难怪呢。你肯定办过那个家伙,他认识你,怕你,所以……”叶子心里的疑团解开了,随之又有了新的疑问,“可是,我们不跟着去,既没人证也没物证,他空口白牙一说,还不成主动投案自首了,那还怎么办他啊?”

“办他?总共偷了两块七,你打算怎么办他?而且大妈本人不愿意报案。”

“可偷窃的事实存在啊,再说你都把他人赃并获了。难道就这么便宜他?这不成,这不成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了?”叶子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重了,不由自主咬了一下嘴唇,看了高翔一眼,有点儿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嗯……”

“没关系,你想说我的做法是纵容犯罪。”

“没那么严重,我就是觉得总得给那个家伙点儿惩戒,否则他还得接着干坏事。”

“对犯罪分子严惩不贷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不过现实情况要复杂得多。和罪犯打交道,永远不是一减一就得零那么简单。面对凶险和复杂的现实,多数情况单凭死磕不行,得讲究个方式方法。必要的话可以留根藤,有藤才能摸到瓜。所以个别时候呢,凉拌比煎炒烹炸重要。”

叶子停下脚步,闪动着着乌黑漆亮的眼睛,试探性地问:“也就是说他还有用?”

“那还用说,打个比方讲吧,老鼠用不好它只是一只老鼠,如果用好了……”高翔看着歪着脑袋,仔仔细细听他说话的叶子,笑意深浓地说,“当然它还是一只老鼠。”

叶子呵呵呵地笑了。她发现身边这个男人不但挺勇敢,还挺风趣。

两个人继续慢慢地沿着来时的路走,脚下是灿烂的阳光。高翔依旧保持着他明朗的微笑。“我的意思是,它虽然仍然是一只老鼠,可用好了,关键时刻它能以给你引出一条大蛇。或者提供大蛇不为人知的出没行迹。”

“我懂的。”

“懂?”

“嗯,懂。就像鱼饵和鱼,飞蛾和毒蛛,腐食和饿虎,线人和贼首……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叶子歹顷嘴胡诌,顽皮而可爱。

“呵呵,这比喻够生动贴切的,你哪来那么多词儿啊,学中文的吧?”

“不,学英文的。”

这时候,17路车进了站,叶子紧跑两步,在车门关闭的前一刻,轻巧地跳上了车。车门“呼啦”一下关上。高翔站在站牌下,看着它载着她离开。他挥手。

叶子觉得很奇怪,她怎么会在一个陌生人的身边感到安全和轻松。高翔的俊朗、果敢、沉着、幽默和谐地融汇在一起,形成一条小溪,欢快地奔腾在叶子心底。她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值得记忆,值得回味,值得珍藏……还值得什么呢?反正就是很不一样。

而叶子给高翔也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这印象来得突然而又自然,陌生而又熟稔,遥远而又贴心,朦胧婉约而又透明如水。她像是神意安排的一个剪影,悄悄地降落人间,然后长久地留在了明丽的阳光下,简洁、美丽、飘逸、宁静。

汽车开走了,高翔看了看手表。快步走回顺通路派出所。高翔遇到叶子之前就是从顺通路派出所出去的,他考虑了一夜下一步的侦破方向,决定先大概摸摸玉顶公园附近的住宅区和单位分布情况,摸摸辖区内有犯罪前科的那些人的动向。所以他一早就赶到顺通路派出所,忙了一上午,高翔对玉顶公园周围环境有了初步了解。

“高队,正等你呢,估计你就还得回来。这小子刚才自己把事儿都说了。你看怎么发落。”民警大李正在吃饭。看见高翔进来,放下手里的馒头,站起身,边说边把桌上的询问笔录交给了高翔。

“谢谢啊,大李。”高翔扫了一眼蹲在墙角的瘦猴,翻了翻笔录,确信瘦猴没敢撒谎,就说,“把他交给我吧。”

“那行。马六,你跟高队走。你小子,要不是高队,我跟你说啊,有你好看。记着好好做人,再犯事儿,你等着瞧。”

“不敢了,不敢了,李哥我再不敢了。我就是手欠、手贱。翔哥,李哥,我发誓,再不敢了。”瘦猴说着,一脸皮笑肉不笑。

大李朝瘦猴瞪了一眼,瘦猴立刻闭紧了嘴,刚刚站起了一半的身体重又窝回到墙角。

“高队。要不你也在这儿简单吃点儿。我去食堂给你打回来。”

“不了,大李。你别管我了,我还有事儿,现在就得走。回头有时间约上哥几个咱再一块儿出去聚聚。”两个人熟络地摆摆手,算是告别。

瘦猴看高翔往外走,麻利地站起身,冲大李猛一阵儿点头哈腰,就一路小跑地跟着高翔出了顺通路派出所。

“翔哥,翔哥,多谢您高抬贵手。我就是手痒痒,一时糊涂,我,我才,不过我保证以后不敢了。再偷,我就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我出门让车撞死,喝水让水噎死,走路让蚂蚁硌死,我……”

“行了,你小子少他妈废话。今儿的事儿暂时给你记账上,算不算,要看你的具体表现。”

“我知道,我知道。翔哥,有事儿您就吩咐,我六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你给我好好摸摸道上的信儿。看看最近,包括近三年,长风街这一带有没有跳腾得厉害的。”

“翔哥,你是在负责玉顶公园的杀人案吧?我猜着就是。我跟你说啊,这事儿估计不是道儿上这群混混儿们干的。要是道上的,不可能一点儿风声不漏。这些小子都他妈不是省油的灯,别看杀人的胆儿不是谁都有,可要说起来,个个都耳朵长,鼻子灵,哪有点儿风吹草动,都他妈瞧的来劲着呢。可是这次这案子吧,什么风声都没有,一点儿都没有。”瘦猴说得唾沫星子乱飞,似乎他自己不是乌合之众。

马六说的情况跟高翔估计的差不多。几天来的调查,高翔已经越来越确信这是一个隐藏在正常人群中的凶残分子。但是高翔必须得保证万无一失,必须要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也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消息来源,尽快明确新的侦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