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89.梦境再袭

2011年3月,春季。

司徒赟坐在漆黑的房间里问自己:“什么是喜欢?”

他没有对谁不由自主地开心,不会去观察别人的喜怒哀乐,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动和失落,更不会患得患失地去呼喊谁的名字,而也没有谁是值得他的一个怀抱的。

多么自私又可笑。

本来就不曾爱过谁,又何必奢望得到别人的爱?

对于莉莉安的那一点露水情缘,真是寡淡地让人索然无味,不经意间的撩拨不过是无聊的人生里总要出现那么一丝意外而已!

司徒赟有些羡慕曾祖母的爱情,在那样的年代里是那么纯粹。

但又痛恨她带给自己的记忆,这些记忆烙印在脑海里挥散不去,每一个夜晚都伴随着梦境,逃不开也没有任何方法。

司徒赟起身,点燃了今夜的第一支烟,氤氲在房间四处飘散,最后顺着窗缝逃走。

梦境越来越频繁,甚至不需要借助笔记本的作用。

……..

大雨倾盆时,顺着破败的屋檐流向四处,把道路变得一片泥泞。

女孩站在一处屋檐下避雨,漫漫无期地落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歇,她伸出了右手迎接着雨滴,可那些雨滴声势浩大无比,她的手掌抓不住从缝隙里溜走了。

她不气馁,右手继续保持着手心朝上的动作,如此乐此不疲。

突然,土墙里的一扇木门“吱呀”被打开了,从里面伸出一颗“脑袋”来,“脑袋”还抱怨道:“真是糟糕的天气。”又听“脑袋”安慰道:“不过,至少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滋润,过不了多久,那些离乡背井的人肯定又会回到自己的土地里的。”

女孩顺着抱怨声看过去,笑道:“这是一场久违的雨,是老天爷看到了人们的疾苦,所以来解救我们的,不是吗?”

“脑袋”见女孩站在屋檐下,抱怨:“你怎么站在破屋檐下,不怕淋了雨再生病吗?这里可没有西医可以再救你了。”

女孩笑笑:“我已经从鬼门关出来了,所以再也不会有人会带走我了。”

“脑袋”切了一声,明显地打击道:“你可真宽心,难道忘了你哥哥跪在艾尔斯医生面前时的样子了?如果没有他,你早就去见上帝了,哪里还能在这里跟我贫嘴。”彷佛不解恨,“脑袋”又说道:“你还不进屋?要我过来拖你?”

女孩哈哈大笑地回应道:“你挂个脑袋在门上,我真感觉是在跟一个脑袋说话。”

“脑袋”唰地一声从门内蹿了出来,原来是个梳着双辫子的小姑娘,怒气冲冲道:“你才是个脑袋呢?我跟着艾尔斯医生都已经两年了,你才来两个月,所以我是你的师姐,不许对师姐这么说话。”

“你比我还小一岁,我才不认你这个师姐呢!”女孩说完,挑衅地挨着“师姐”身子进了屋。

“师姐”小姑娘气急,跟在女孩身后,还不忘念叨:“当初你快死时,是我不惧秽物,每日守在你床边端茶送药,你现在都不记得了?”

见女孩不搭话,她便扯着女孩身后的衣角问:“呃,你怎么不搭理人啊?”

女孩转头从小姑娘的手里扯出自己的衣角,还顺手抚了抚,可仍旧没搭理她,转头往前走。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小姑娘急了,跺着脚,扯着嗓子作势要哭了。

女孩被碎碎念弄得心烦,转头提醒:“这些事情你每日都要想尽办法在我耳边提一句,耳朵都快被你说得起茧子了,我不是早就答应你,等我回了广州会给你寄银行本票的,不是汇丰的还不行,汇丰银行…你知道吗?”

“我…我不是…谁要你寄什么本票啊!”小姑娘被女孩气急了,更加在原地跺着脚辩解,眼看泪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好歹终于让女孩停下脚步回看她说道:“你都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老喜欢哭呢?”小姑娘一听,原本还在打转的泪花还是落了下来,还不忘辩解:“谁让你总是不搭理我呢!”

“我没有不搭理你啊!是你很麻烦,老是缠着我。”女孩解释道:“你可以找医院里其他的孩子玩啊,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没有空闲陪你玩!”

“那些孩子那么小,我都十五岁了,不想跟他们玩…”说到玩,才发现自己又被她戏耍了,忙辩解道:“谁在玩了?我也是跟着艾尔斯医生学习医术的。”

“那你可以找我哥哥啊!他整天教那些孩子学习,也很闲的。”女孩提醒道:“我每日的临床医学已经够忙了。”

说到女孩的哥哥,小姑娘终于显露出了一丝原本该有的女孩子矜持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哥哥每日都在课堂里,哪里有时间陪我啊?”

“那我就有时间?”女孩听言,也懒得再搭理她,转身就走。

小姑娘见女孩又要走,着急道:“锦秋姐姐,等等我啊。”作势又要去抓锦秋的衣角。

可前头的锦秋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小姑娘一脚没有刹住,一头撞在锦秋的后背,惹得她转身训斥道:“霜降,你怎么老是这么莽撞啊?难怪我哥哥都不喜欢你,整日像个冒失鬼一样。”

霜降小姑娘的鼻子撞在了锦秋的后背上,疼痛不已,也没管锦秋的训斥,双手捂着鼻子抱怨:“锦秋姐姐,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啊?”

锦秋被霜降的粗神经气得跳脚,一把扶着她肩膀问道:“你是不是笨蛋啊?”

这是今春以来的第一场雨,锦秋很欣喜。

平原里的土地早已干涸,除了路边的野草生长茂盛以外,农作物几乎都被龟裂的土地吞噬掉了。

附近的村民都去参加义和团了,留下来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整日盼天降甘霖的老实人,在等待了整个春季的逝去后,总算是迎来了。

锦秋跟着艾尔斯医生去过附近的几个村子做义诊,大家都被外国人吓得躲进屋里不愿意出门,原本的工作已经停滞不前,是霜降的父亲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艾尔斯医生的义诊。

霜降的父亲是当地一位乡绅,在七里八乡颇有些威望。义和团还没有爆发之前,就已经是一位经过洗礼的虔诚教徒了,义和团爆发时被当地的军队给保护起来而未受到迫害,等到蝗虫过境后,他的财产竟然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他带头给饥荒的村民们发放粮食,便是这时树立起了比之前更加高涨地威望。

艾尔斯医生遇到困难时,他挺身而出,劝解村民们接受西医的救治,大家在一场场“奇迹”里慢慢开始相信外国人的“神功”。锦秋不得不佩服这位乡绅的能力,比之自己的父亲也有过之无不及。

霜降父亲为什么会帮助艾尔斯医生呢?原因当然是因为自己的女儿是艾尔斯的学生。

这里是平原上的第一家由外国教会开办的医院,为了让当地百姓能够更加有效地治疗疾病和宣传疾病的危害为初衷,也教授一些学生学习医生知识。

锦秋到这里时是在两个月前,那时她已经是“将死之人”,是哥哥跪在艾尔斯医生面前得到了治疗的机会,因为在当时的艾尔斯医生看来,锦秋也已经是无药可救了。

奇迹当然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站在大雨倾盆的小院子里,全身已经湿透,这是大病后的第一次放纵。

正当她沉静在大雨中无暇思考时,却被一声严厉地“锦秋”给唤醒,她睁眼见哥哥怒极了,直冲进雨里来拽她,嘴里还指责道:“又想生病吗?”

“我只是好久没有看到雨了。”她解释道:“我在**躺了两个月,身体都快要不听自己的使唤了。哥哥,你不觉得这是一场喜雨吗?”

可哥哥拉着她就往屋里去,也没听她的问题。

她被怒极的哥哥拉得站不住脚,脚步慌乱不已,无奈她只得央求道:“哥哥,你慢些!”

“我慢些就救不了你的命了,我慢些就只能看你死在我眼前,要是让父亲知道了,他会怪罪我没有照顾好你的,这些…你不知道吗?”雨水早已打湿了哥哥的衣裳,见哥哥眼睛泛红,可却不知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也许两者都是吧?

哥哥的身躯是那样瘦弱,明明是高高的个子,可却为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突然又忆起在济南的见面,那已经是自己离家后的第二个月了,哥哥也是如此般眼睛泛红。

锦秋低下头来,羞愧地答:“哥哥,对不起。”

………

眼睛泛红的不止是哥哥和锦秋,还有从深夜里醒来的莉莉安。

泪水无声地落下,她侧身而躺打湿了枕头,当睁开双眼时,竟然是这样地平静。

莉莉安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回忆起了那些细微末节。

两人被雨水沁透的身体都是那样的瘦弱,当哥哥望着妹妹的眼神是那么怜惜,莉莉安觉得无比的心痛—为那个跪地求救的哥哥。

原来有人真的会为另一个人抛弃尊严?

她适时地又想到了雷蒙德,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自己去给别人下跪?恐怕不会吧?没有把自己欺负到跪地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那个破败的屋檐下,小小的女孩天真无邪的玩着接雨水的游戏,一遍又一遍的。

她叫的哥哥是谁?那她又是谁?为什么会如此前一样,那么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他们跟自己是否有着某种联系呢?

小女孩的羞愧犹如强加在了自己身上。

所有的谜团仍旧没能解开,至少在莉莉安的判断里,祖母是肯定不知道这位“妹妹”的存在的。那谁又知道呢?是司徒老爷子?还是司徒赟?无端猜测都是庸人自扰,她起身甩了甩昏浊地脑袋,可那团阴云依然围绕在四周。

不得已,她只得起身走去洗手间,再一次借助冰冷的水流来浇醒自己。

晶莹的灯光中,看着镜子里那个泪痕满面的自己时,莉莉安觉得羞愧难耐,正如在大雨里面对哥哥时,小女孩的那般无措。

她仔细地观察自己这张脸,黑色的瞳孔里闪着那般清澈的光,耀得她慌神,是不是那晚跟司徒赟的错误就是这两道光惹得祸?

没来由地有些厌恶自己,莉莉安脱掉了身上的湿睡衣,赤条条地走出了洗手间...

房间里的昏暗让一切都看不真实。

她步出门,借着窗外的路灯胡乱地翻开了衣柜,想给自己找一件新的睡衣穿上。

身体上的水珠顺着沟窝直往下落,迅速地带起了一路的水渍,一走就是一个湿漉漉地脚印,虽然昏暗里看不真切,却能听到滴答滴答的落水声…

可就在此时,寂静地空气里…她突然听到门外响起的敲门声,是那般地突兀。

迷醉的夜晚,蒙住了人类的清醒,她来不及穿上新拿出的睡衣,而是草草地披上,便走去了门前。

当门扉被打开时,司徒赟立在门前问道:“我能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