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5.集结号角

一九零零年六月,塘沽。

六月的海风透着微凉,三面环岸的陆地阻碍了海风的侵袭。

码头上的人们缩着身子倚在一起闲扯,无非是天津城外又发生了几次无谓的袭击,城内的衙门罔顾死伤,做起了闭门的“官老爷”不问世事,而租界里的外国人又在数次与衙门沟通中强势欺人。

一时间整个天津有一层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在其间。

可码头上的船运仍然在继续,人们依然在为生计忙碌着。

白河口的一处滩涂上,几艘载着人的小船正在缓缓抵达,都是穿着军服的外国士兵们,身上都背着行军装备,当然还有枪支弹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躲开大沽口上的炮台走到了这里?

小船的周身写着“英国XX公司”,也许是船运公司干的?

自到了塘沽的码头,这群士兵们开始大摇大摆起来,码头上的百姓好奇地望着他们,但谁也没有相互跟对方“问好”。

见士兵间一个领头的军官鼓舞道:“士兵们,我们已经抵达英国租界,大家拿好装备,会有人来迎接我们的。”

顿时,士兵们跟着走出了码头,果然有一群外国人立在码头外的一处空地里,还有中国人组成的乐队弹奏着“欢迎之歌”。见士兵们走来,为首的人立即迎了上去:“你好,是霍尔少校吗?欢迎你们来到天津,我是英国公使馆的斯密斯,已经等你们太久了…”

霍尔少校伸手接住了斯密斯的手,回答道:“目前形势怎么样?”

斯密斯回答道:“不太好,今日我们的自卫队在租界外遇到了偷袭,有几个人受了伤,正在等待你们的到来。”

“那走吧!”说完,霍尔吩咐着身后的士兵们跟上。

随即,一群人便浩浩****地离开了码头,那些还在码头上和远处滩涂边的农田里忙碌的人们,或许根本不曾关心,这是第几次的士兵登陆了。

集结的号角已经吹响,就在霍尔带领的英国海军小分队抵达英国租界的当天,德国、法国、意大利、美国、俄国亦有军队陆续从海上的战舰而来,一时间,整个塘沽租界空前地“热闹”起来。

各国军队的到来,让人们开始从惊慌中泰然起来,有人期待着能在这样“安全”的夜晚里睡上一场好觉,但却往往事与愿违。

当人们沉静在这一晚美梦的前半夜时,从天津城北面方向响起了惊天的枪炮声,炮火点着了城墙上的瞭望塔,熊熊火焰在黑暗里异常显眼,有人发出了惨绝人寰地痛苦声,响透在漆黑的空气中。

熟睡的人们被惊醒,慌忙间,有人连衣裳都来不及穿整齐,便爬上了楼顶,冲天的火焰和震天响的炮声太过于惊骇…

………

另一边的克森士道,祥缝楼。

司徒聘婷当晚因为天气回暖的原因,前半夜一直都睡不安稳。

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快要进入梦境,突然一声轰大的“嘭”响声炸开在寂静地夜空里,紧接着,是悉悉索索地枪声…

她腾地坐了起来,感觉整个房屋都随着这些轰天巨响而摇晃起来,街道里响起了人们的惊慌声,而此时的司徒聘婷却是异常地冷静。

房门也在此时响了起来,只听见门外有人喊道:“聘婷…聘婷,你是不是醒了?”是舒怀信焦急地声音,门扉被拍得啪啪作响。

司徒聘婷快速起身,朝门房外喊道:“我醒了。”

“有没有事?”舒怀信又问道。

“我没事。”她打开门来,舒怀信的衣裳穿得并不齐整,头发还有些凌乱,身后竟然还站着那个英国医生,着装也不太整齐,显然都是从炮火声里惊醒过来的。

“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我们出门去看看情况。”说着,转身就要走…

司徒聘婷见状,接话道:“我跟你们一起。”说着,就来拉舒怀信的衣角,此刻地情况谁也不会刻意去在意这样是否妥当。

舒怀信见她语气坚定,没有拒绝,点点头让她跟紧一些。

炮火声仍在继续,漫天地火光点燃了整个天空,原本干燥的空气更加成为了助燃的火油,烧得人睁不开眼睛。

街道上里出现了带枪的护卫队,安抚着冲向街道里的人们。

“大家都回屋里去,现在街道里不安全,记得把门锁好。”有人朝着人群喊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群里不放心,谨慎地问道。

“是城外的流民吗?”有人也猜测道。

“大家不要惊慌,整个租界现在有军队驻扎,我们都是安全的…”可这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在南边的大沽城里,又响起了炮声。

炮弹彷佛就落在不远的地方,大家捂着耳朵惊叫起来。

“快…大家快回屋里去。”护卫队里有人喊道。

瞬时间大家慌不择路,都往自己的屋里跑去,有人跑得太急,鞋子掉落也来不及捡回来。

舒怀信三人就在祥缝楼的大门外,看见大家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就在大家惊慌失措时。

海大道里的内森却已经收拾妥当,他掏出了怀里的表,距离天明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窗户外,炮火连天点亮了夜空,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只期冀一切能够马上结束,也许天亮后所有的黑暗都将被消亡。

街道里有人在高声阔论:“就在租界外不远的地方…”接着,匆忙地脚步声由近至远。

内森觉得这个夜晚特别地漫长,彷佛听到嘶喊和枪炮声混杂在了一起,可却被黑夜遮住了丑陋,让人难受。

他起身走出了房间。

见玛丽莲女士就在走廊里焦急地跟人说着什么,面色不是很好,玛丽莲也看到了内森,扬手招呼他走过来。

“内森,被吓到了吧?”玛丽莲女士问他。

“还好,就是听见枪炮声难以入睡,也许天亮后就能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吧?”内森回答她。

“愿上帝保佑吧!”玛丽莲女士也难得愁容满面。

两人都没有说话,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不时的炮火声传来。

内森突然说道:“我打算天亮就去北京…”

玛丽莲女士几乎是惊吼道:“你疯了...现在的北京可比天津糟糕,而且去得路上也不太平,说不定火车都过不了。”

“可天津现在也不安全啊,难道我坐在家里就能确保安全吗?”内森反问道。

“如果你父亲知道你这样,肯定会不放心的。”玛丽莲女士安慰道。

“您不说就没人知道啊!”

“可你的父亲拜托过我要看顾你啊!”

内森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纵使父亲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可依然对他颇有照拂,而且他也不知道父亲跟玛丽莲女士是如何认识的,只得无奈道:“玛丽莲女士,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可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孩子。”

“拜托…!”内森无语,只得轻言控诉道:“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意思当然也很明确。

“你还没有奥托年纪大呢!”奥托是玛丽莲女士的大儿子,曾经在中国生活过几年,如今在法国当一名律师。

说起奥托,内森变得愉悦了不少,他们曾经是不错的朋友,于是关心地问道:“他现在好吗?”

“上个月刚刚收到他的来信,一切都还不错。”玛丽莲女士谈起这个儿子,总有些欣慰:“此刻应该在法国南部享受着假期吧?”

内森不自觉地望了望漆黑的夜空,感叹道:“我有多久没享受过轻松地假期了!”

“亲爱的,现在中国不是很太平,为什么不现在就回国享受假期呢?你的父亲应该很想你。”内森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回国,很多年不曾吃过母亲亲手烤制的面包了,那些童年的记忆好像随着时间地推移慢慢发生了改变,变得让他麻木。

被玛丽莲女士一提及,他突然想起了儿时,院子里有一颗樱桃树,每到果实成熟时,自己都会和哥哥们站在树下敲打那些鲜红的果实,可饱满的果实禁不起敲打,落下来时已经变得零碎,再也无法食用,母亲看见后,会拿着木梯站在高处亲手给孩子们采摘,多余的就会制作樱桃派。

内森到现在还记得樱桃派的味道,那是永远也无法忘记的。

“也许,我真的应该回国看看的。”他突然说道:“每次收到母亲的来信,虽然她从来不会央求孩子们回去看她,可我知道她想我们了。”内森对于父亲的印象就是很模糊,小的时候他常年都在军队,陪伴孩子们的永远都是母亲更多。

“远离家乡的人们,总有一些无法割舍的回忆。”玛丽莲女士说道:“回家吧!内森。”

“或许等一切结束后吧!”内森答道。

“可谁也无法预料,这些会在什么时候结束?”玛丽莲女士突然道:“你看到刚刚那位跟我谈话的先生了吗?”

内森诧异道:“有什么事情吗?我看你们的表情不是很好?”

“是的,海河边的几栋建筑被人损毁了,有人员伤亡。”玛丽莲女士回答道:“租界里也不安全,说不定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内森,不要再去北京了。”

“可是....我…”面对玛丽莲女士的善意劝解,内森不是没有去考虑过,可要让他缩在一个“圆圈”里等待别人的保护?父亲的教言里并没有这样的话,那也不是自己的性格。

玛丽莲女士没来由地情绪激动起来:“可是什么?你知道刚才那位先生跟我还说了什么吗?我们的教团里有一位教徒被人杀害了,尸体还在海河边上躺着,可却没人敢去收尸,因为害怕被人从黑暗的角落偷袭。”

“在这样的黑暗里,连上帝也听不到我们的祷告。”

终于,脆弱的人流下了眼泪,可脆弱以后还要继续坚强的面对,因为,软弱永远也得不到善待,只有足够坚强的人,才能面对即将到来的光亮。

炮火声在人们的希冀里渐渐远去,此刻才是真正的寂静。

内森无力地再次望向天空,原来已经有泛黄出现了。

而司徒聘婷也在此时望向了天空...舒怀信也望向天空...所有整夜无眠的人们都望向了天空,新的一天还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