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81.五月间事

一九零零年五月,天津城外的一些小村庄又陆续爆发了几次小规模战火,死伤暂时无法去统计。

但大沽城里的办事衙门在各处城门张贴的告示却说是“一帮流民不足为患”,百姓们私下议论起告示的真伪,而办事衙门的意却只在安抚平民百姓。

因为真正了解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早已不知藏在了何处?城外俨然已经成为了平民百姓谈及色变的地方,附近村子里的村民陆续涌进城门,天津城里的街道几乎天天可以见到背着包袱,拖家带口的人。

而此时,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加速了事情的发酵速度。

北直隶湾的冰封早已解冻,抛锚处的海湾上出现了许多军舰,这是各国集结在此的军队力量,也是闻风而来的气势。

自连日来的炮火连天,终于惊醒了仍在沉睡的人们。或许,变天的日子快到了。

外国人们被勒令禁止出城,如果遭遇不测,各国军队很难及时搭救。所以,外国的商人、传教士、记者、家庭主妇们纷纷决议,自行建立了团体里的自卫队。

火车轨道再次被人阻断,时断时续地电报线路和邮政系统让整个天津的往来信件来得异常迟缓,这让身在异国他乡的人更加恼怒。

塘沽内的所有报刊杂志都纷纷猜测,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开始,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也许谁也无法预料。不过,局面也应该很快会被控制下来,毕竟海域上的各国军队力量已经开始集结,有从胶州湾、威海卫、日本海岸,甚至有印度海岸来的军舰,那些军舰每日都会拉响警报,意为何?谁也不知道。

一些外国人又开始有恃无恐起来,他们出入塘沽,去河对岸的大沽继续经营自己的事业,有的人却谨小慎微,开始给家中的窗户安装一半高的转头,即便房间里黑暗了不少,但至少给了自己一些安慰,塘沽里的几处教堂也在继续。

还记得早前由麦尔斯带领的一支去北京城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吗?

这支小分队在日后的一段时间里,几乎成为了北京城最重要的一支先遣队,当然,此为后话。

墙子河的美国军营里,除去已经离开的先遣小队,营地里大约还有三十人的队伍,这支队伍早已在五月中旬集合完毕,他们收到秘密派遣,去往北京与正在那里的先遣小分队汇合。

是以,高墙遮掩下的美国军营空了。

可隔壁邻居们没有察觉,军营早在五月初就已经停止了早间的操练,邻居们也早已习惯了没有响亮的号子声,因为这群美国大兵仍旧每日“招摇过市”。

五月的某一天,司徒聘婷收到了一封信件,是麦尔斯寄来的。看内容似乎一切不算太坏,至少麦尔斯在信件里还会开玩笑。

转天,司徒聘婷就回了信,近日天津城外的不安持续笼罩,不得不让她担忧起北京的情况。

………

当日,玛丽莲女士也托人带来口信,让她去一趟海大道。

那名传口信的仆人只是传话,至于什么事情,也答不出所以然来,最终,司徒聘婷还是决定去一趟。

当她给肖管家提及需要外出时,老头子死活也不同意:“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要往外面跑?司徒小姐,您能不能不让老头子我操心啊?”

司徒聘婷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转念又一想,谁也没有错。

见司徒聘婷不答,肖管家哭丧着脸继续说道:“司徒小姐,您就行行好,成吗?别让我为难,老板现在不在店里,临走前还嘱咐我看好您呢!如果他回来,发现您又不见了,老头子我可担不了这个责任啊!”

无奈,司徒聘婷也确实不想再为难肖管家,便转头对一旁的传口信仆人说道:“不好意思让你白跑这一趟了,请帮我转告玛丽莲女士,改天我一定上门道歉。”

仆人点头答应,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了。

而在距离仅仅不到一英里的海大道附近,一波小规模的偷袭得到了成功,两栋民房的围墙被砸出了几个大口,居住在两栋民房里的是两户外国家庭。索性,袭击的人没有携带枪支,两户外国家庭只是被打伤,没有威胁到生命就被一支自卫队救护。

自卫队是一支由法国人社团组织的,问及受伤家庭情况,可两户家庭都答不上来,只知道是从来没有在租界见到过的中国人,并且他们的速度很快,打完人就跑了。

事情越来越诡异,这些人好像是从天而降一般,根本摸不清他们的动线。

整个外国租界里的军队本就有限,外国家庭又居住地分散,再加之天津城也有一部分外国家庭也遭遇了或多或少的袭击,是以,不可能一家家地去保护起来。

在各国公使馆联合会议后商讨,立刻把在天津各处已知的外国人集中到塘沽,以便保护。

五月天,大家再也没有心情坐在自家的小花园里赏心悦目了,这是一场与可怕地的“隐形者”之间的没有硝烟地神经战,它几乎在无形里滋生了外国人的懦弱心。

就在一切都安排地尽然有序时,居住在天津城的一户中国教徒家庭也被人袭击。这户家庭的一个男性教徒在一次外出时,被人偷袭。当时天已经擦黑,当他行至一段偏僻地的巷子时,一个麻袋从背后罩来,一伙人对他进行一阵的拳打脚踢,这位教徒最终抵不过人多势众,被活活打死在巷子里。

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一堆杂草中,直到两天后,才被一个乞丐发现,并报了官。

可官府也找不到嫌疑人的任何蛛丝马迹,这户家庭的女性教徒只得找到了教堂里自发组织地一支自卫队帮助,事情已经发生几天,自卫队也找不到任何犯罪的头绪,只得安慰这个女性教徒,并把其家人一同安排到了塘沽的一所临时住所里。

这起中国人遇害事件的持续发酵,给生活在天津的所有人再一次惊醒,这不是单单只针对外国人的行为,甚至包括中国的基督教徒也会受到袭击。

美国浸信会在天津、廊坊、保定,以及北京各地的报刊上刊登了消息,让在这些地方活动的教徒们赶紧撤离,并搬到塘沽租界来,这里有美国军队的保护。随后,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也就报刊发出同样警告。

一时间,塘沽租界涌入了大量的外国人。

克森士道也在塘沽租界里,可却是一条结结实实由中国商人组成的买卖街,没有军队的保护,商人们也没有合适的自卫队组建或向外招募。

好在,租界里原本是有一个中国商会,这个商会平时很少像外国人商会那样组织集体活动,可好歹在这样人心惶惶地时候,商会还是找到了一批本地人,并组成了自卫队,还给其中几人配置了左轮手枪,每日都在几处中国商人聚集的街道上巡逻。

大家就是在这样的紧张里度过了最初的几天。

………

舒怀信想把那位英国医生送去英国公使馆,希望他能在那里得到更加妥善的保护,可这位英国医生是个极度有主见的人,他不愿意在没有给舒怀信研究出一套合适的治疗方案时离开。

这位医生叫罗伯特,是爱丁堡大学医学院的一名医生,先后随军队去过印度和南非参与救治工作,在心脏科有着极权威的影响,是舒怀信在英国时无意结识的。

当初在英国的治疗已经有些效果,可舒怀信却在那时选择回国,罗伯特几次劝说都不能把人留下继续治疗。在舒怀信回到中国后,他仍旧会写信来询问身体状态,最开始的几年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这两年里,舒怀信明显感觉到心悸地频率变多,他不得不把这些告诉了罗伯特。

就在舒怀信焦急等待罗伯特回信时,却在几个月后等来了一封电报。电报是罗伯特从香港发出来的,说自己买了来天津的船票,大约会在四月到。

这一切都让舒怀信措手不及和感动,罗伯特是专程从英国为自己的病症而来。

可最近整个天津城被一团无形的阴云笼罩着,舒怀信没有了之前那样积极治疗的心态了,看着街道里渐渐减少的行人,他觉得没来由地心慌,这种心慌加剧了他本来就脆弱地心脏。

罗伯特气急,两人经常在三层的房间里争执。

今日,两人又因为什么争论起来,只听舒怀信轻言细语地说:“罗伯特,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思去治疗,而且您说得方案也不太适合我的病症。”

罗伯特不依:“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你们大部分的中国人天生就有种悲观精神,结局还没有来到就开始把最不好的先想好,这是不好的,我也不认同。”

“这不是悲观,是对于未知事物提前做一个最坏地打算,至少在得到结果后,不会那么大起大落。”舒怀信虽然认识罗伯特很多年了,可要让他去给一个英国人解释什么是无期待就无失落的心境?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地事情。

“我不懂你们的想法,但是在做任何一件事情时,都把所有坏的事情想好了,那人生还有多少让人真正愉悦地事情,你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罗伯特指责道。

“这就是对别人的一种负责,不是吗?”舒怀信企图让罗伯特明白,不给他人造成负担,其实是对他人的一种关心行为。

“我不管,你必须接受我的建议,实在不行,就跟我回英国去,这里的医疗条件并不具备治愈地可能,虽然我不能保证回到英国就能治疗你的病,至少会比现在好。”罗伯特有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地性格,舒怀信的解释没有任何作用。

“罗伯特,你能理解我吗?”舒怀信用了哀怨地语气说道:“我从出生就给周围的人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大家都不喜欢我,如果不是父母亲的坚持,也许我早就不再这个人世了,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一个道理,一味地依赖某件事物,只会让人变得更加懦弱。”

“那你打算怎么办?放弃治疗?”罗伯特无奈问道。

“如果可以,我想等一段时间。”舒怀信回答道:“或许,我会跟你一起去英国。”

罗伯特听言,不住地摇头:“那我必须随时知道你的情况,所以,你不能再赶我去英国公使馆。”最终,舒怀信点头答应了。

“那位小姐是谁?”罗伯特从住进来就对司徒聘婷好奇不已。

“你还记得当初我来英国的样子吗?”舒怀信却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道:“是她的父亲帮我来了英国,没有她的父亲,也许我们也不会认识。”

这让罗伯特惊讶不已:“原来是这样,那你对她的行为就像你们中国人常说的是在报答?”

舒怀信想想,似乎是的。从第一次见到司徒聘婷时,她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对于一个小孩子很难用喜欢或者是喜爱去衡量,可他当时对小小的司徒聘婷已经有了一些莫名其妙地想法,这种想法让他羞愧无比,难道只因为司徒聘婷的乖巧懂事?还是她父亲无意玩笑地话语“聘婷,以后长大了嫁给怀信哥哥,好不好?”

他竟然把她父亲那样一句玩笑话记了十几年,想起来是多么疯狂,可再转念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怎么可能呢?

“她父亲是位我非常感恩的人。”他只得这样回答罗伯特。

“我感觉你们交流的机会也很少?”罗伯特又问道:“你说她是个记者?这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怎么会来了天津?”

“我不知道,也许是她自己想来而已!”事实是,舒怀信确实也不知道司徒聘婷来天津的目的,单纯地为了采访?至少天津实在是太过于平静了?

“她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女士。”罗伯特总结道:“偶尔地几次碰面,她看你的眼神就是像个叛逆的孩子般,想挣脱你给的禁锢,可又矛盾地顾及你的反应。”

舒怀信只得苦笑:“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平安一点,至少在天津我有责任保护她。”

“你们两个的相处模式真奇怪。”罗伯特说道:“就像是在玩一场你追我赶的追逐游戏,而你总是在她身后追逐她,看着她,一旦跑出你的视线范围以外,你就会陷入一种心悸地边缘。看来,她对你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