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7.樱桃大街(1)

2011年2月,美国,奥尔巴尼。

许久未见的亨利和雷蒙德又出现了,奥尔巴尼的冬季凛冽依旧还在。

樱桃大街隐秘在厚重的雪层下,连一片树叶也不曾见到,这是整个冬季最为寒冷的时候,几乎比初初下雪时还令人感到不快。

两人再一次来到了樱桃大街,还是德维接待了他们。

这是一个不太恰当的时间点,德维家此时聚集了不少人,亨利不得不尴尬地抱歉道:“对不起,没想到今天来的不是时间。”

德维不以为意,招手便让两人坐了下来,并且向他们介绍起身边的一位中年人道:“这是盖伊的孙子哈尔威,我相信你们对他也很有兴趣的。”随后,又转向另一位中年女人道:“这是博尔莱姆的孙女海瑟薇,你们也应该不会陌生。”

果然,盖伊的孙子和博尔莱姆的孙女立即引起了两人的兴趣,亨利自我介绍道:“我是亨利.薇恩.伍,这是我的儿子雷蒙德,很高心见到你们。”

哈尔威似乎也很高心,见亨利热情地介绍自己,便也说道:“我从德维那里知道了你,我们的祖父都是很好的朋友,没想到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他们的后代竟然就这样见面了。”转头,他又朝雷蒙德望去,说道:“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雷蒙德听言,立即伸手说道:“你好,哈尔威,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德维家难得如此热闹,难免会忆起一些过往,四家人或多或少有些关于长辈的遗留,几乎都倾囊而出了,德维拿出了道森的笔记本复印件,哈尔威拿出了盖伊的一些信件复印件,而海瑟薇也拿出了博尔莱姆的几张老照片,这感觉就像是几个年轻人无力购买一个两美元的汉堡包,只得四处摸摸口袋才艰难地凑足了两美元,都还是零散的硬币和美分。

如此“庞大”的资料突然出现,可比一个价值两美元的汉堡包更具有**力,亨利几乎脱口而出:“感谢你们的善意。”还依次朝几人递去感激地微笑。

樱桃大街上是寒冷肆意,而屋内却是如此地和谐,彷佛这个寒冷的时节里,突然就出现了一抹暖阳,晒得人如此舒坦。

正当几人沉静在无声地感动气氛里时,雷蒙德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他抱歉地低头查看,屏幕上显示的是“肖恩”。

德维见他望着电话为难,以为是他不方便在此接听,便示意他,可以去隔壁的房间里接听,闻言,雷蒙德感谢并起身朝德维指的那个房间而去,再次给了众人一个抱歉的微笑。

刚关上房门接起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司徒赟的声音:“雷蒙德,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吧?”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像是刚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飘飘忽忽的。

雷蒙德当然也听出来了,关心地问道:“你生病了?你那边不是凌晨?怎么老是这个时间来电话?”语气听起来还有些责备的意味。

电话那头有短暂地沉默,忽地又听司徒赟无力地说道:“抱歉…没有打扰你吧?”

雷蒙德是典型的西方人思维,不像亨利和莉莉安多多少少还带有一些东方人的温和气质,只听见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司徒赟就是一阵猛骂:“你还知道打不打扰啊?我以为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而已呢!怎么,又有什么苦水要到给我?”

司徒赟彻底沉默了,半天也没有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雷蒙德的气,但就雷蒙德对他的熟悉程度来判断,应该是没有的。

于是,他继续骂道:“莉莉安跟着你去广州就是个错误的选择,我和爸爸原本在美国也是可以查到一些消息的,真不知道外祖母为什么那么信任你?”像是仍未发泄完心中的郁气,又是一阵抱怨:“你聋了吗?没聋就给我出个声音,不要让我对着空气说话,没意思。”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几乎涵盖了雷蒙德所有的抱怨,这个闷葫芦真的是半天会气死人,如果不知道的人肯定会气死,而雷蒙德最多也就是被气伤而已。

对于司徒赟的脾性,雷蒙德是从某一年的高中暑假开始感受到的,用中文说叫闷葫芦,可用他自己的话来总结就是“哦...天啦!”还得有一个扶额头的动作,这句话几乎囊括了他所有的无力,因为打架打不赢他,吵嘴这个闷葫芦又从来拿白眼看他,有力也没出发,我雷蒙德真的是委屈极了。

“你他妈的除了会这句?还有其他的吗?”雷蒙德气得直接英文骂街了。

电话那头的司徒赟似乎并没有因为雷蒙德的骂街而生气,反而又说道:“帮我向外祖母和亨利问好,抱歉最近一直很忙,没有什么时间亲自来看望他们。”

雷蒙德“哼”地一声,完全忘了顾及:“你不会自己打电话问候?我他妈不是你的传话筒。”本来是准备说完就挂电话的,可促不及电话那头的司徒赟答话了。

“雷蒙德,你能体会每一个深夜从梦中惊醒的滋味吗?那是一种身心的折磨,永远都无法去控制它的到来,它带给了我一身的潮湿,一生的沉默寡言,一生的挣扎…你不能体会…永远都不能体会到…!”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哑的声音,司徒赟从未在雷蒙德面前展现出如此不堪一击的一面,惊地雷蒙德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片刻,雷蒙德试探般问道:“肖恩...你…还好吧?需要…”原本以为此刻他无法发声,可没等雷蒙德把“需要我做什么?”全部说出来,他已经接话:“我很好,谢谢你,我睡了,改天联系。”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冷漠沉寂,彷佛刚才那个嘶哑的声音并不是他的。

“你…真的没事?”可雷蒙德并不认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于是又试探性问道。

“嗯。”嗯完,也不等雷蒙德答复,就已经撂了电话,嘟嘟嘟地忙音愣是让雷蒙德没有回过神来,他可以接受司徒赟像个冰块一样冷淡跟他对话,却不能接受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嘶哑对话,在雷蒙德的印象里,这原本就不应该属于司徒赟的。

他站在原地愣神了许久,久到房间的门都被敲响时,他才回过神来,然后才自我安慰一番;“这是因为中国已经凌晨了,人的脑子最容易在夜深人静时释放发散思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四周是杂草丛生的荒野,一条布满灰尘的大道从远处延伸而来。

仔细听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似乎有些急促,那马蹄声的频率快得人有些跟不上节奏。

渐渐地,终于可以看见那由远及近的马车,只见一匹高壮的枣红大马奔驰而来,车板上的那个“木箱”在高速的颠簸里摇摇欲坠,“木箱”外的木板上还坐着一个人。

只见他趁机转头询问道:“锦秋,你还好吗?”声音透满了焦急。

木箱里的锦秋半天没有搭话,木箱外的人便更加焦急,不停地喊道:“锦秋…锦秋…能听到哥哥的话吗?听到就回答我一声,锦秋…!”

这时,恍惚间才听到木箱里的人答话:“哥哥…我还好…不要管我…”听那声音,异常衰弱,断断续续地似乎已经用了全力来回答。

哪怕是听到如此无力地回答,至少还代表着人在清醒地状态下,木箱外的人才稍稍松心,继续驾车前行着。

这是一幕平常无奇地序幕,只有大道两旁的野花野草见证了而已,除此以外,风过无痕。

一路驾车,绕是你风驰电掣,仍旧孤寂无助,木箱外的人伺机环顾周遭,可仍旧没有发现任何人迹和村庄,正当他环顾时,并未注意到马车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山坡”,眼看着极速地马车就要撞上那座小山坡时,木箱外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把紧住了手里的缰绳,马儿受到重力的拉扯,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嘶吼,还有急停。

木箱里的锦秋也被急停地马车甩出了几步,庆幸及时抓住了箱壁上的一块木条,没有被甩出木箱,还未平息惊慌,便听见箱外的人急切地询问道:“锦秋,对不起,你还好吧?”

这次的锦秋回答得很快,可声音仍然断断续续:“哥哥…我没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怎么突然停车了?”

“前面的路面突出了一个小山包,没事没事,幸亏及时避开了,我这就继续赶路,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找到医生了。”箱外的人安慰道。

锦秋释然,也同样安慰道:“嗯…我会…坚持的...哥哥走吧!”说完,就无力地跌倒在厚重的棉被里,再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若不是起伏的身子,兴许以为她已经没了气息。

大木箱里布置着厚厚地棉被,锦秋上身穿着一件厚实地棉衣,款式是老旧的,但看着还算干净,脸色苍白得可怕,下半身几乎全部遮挡在厚重的棉被下,呼吸急促而无规律。

像是在极力隐忍,不得不紧紧蜷缩着,似乎这样便能缓解哪怕一刻的痛苦。

没错,木箱里的女子正是广州的伍锦秋,木箱外的人也是她的哥哥伍子洵,两人此刻奔驰在无人的灰尘大道里,无比地让人诧异。

此刻的伍锦秋无比难受,蜷缩只是权宜,之后身子开始不自觉地发抖起来,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掉,不一会儿,后背就有了汗意,可她仍旧不停地发着抖,一边是寒意的侵袭一边又是汗水的淋漓。

急促地马蹄声由远及近又渐渐地消失在远方...

………

而此时的广州,大多数的人们还在黑甜的梦乡里没有醒来。

只有那些晚间“活动家们”依然乐此不疲地遵循着黑暗法则,或清醒或被惊醒。

依旧是那张皮质的沙发里,司徒赟仓促地结束掉了雷蒙德的电话,全身已经被沁透,这是无数个夜晚里最常发生的事情,然而也不是结束,只是一次次地开始而已。

距离天空的鱼肚白还尚早,唯一的希冀却显得那么地漫长。

那条大道上的马蹄声似乎就在耳边回响,一波又一波不断地撞入,彷佛亲身经历了一场极速地奔跑一般,虚弱又无力。

司徒赟只得摊在沙发里不断地回忆,那个荒草丛生的原野里,自己就站在其中,蔓草遮住了他突兀的身影。

回忆虽叫回忆,可它却无情又仁慈,仁慈地放开它的怀抱,只给你一次身临其境,无情却又那么突然地就闯进了你的脑海里,让人猝不及防。

司徒赟猜想,也许马车里的伍锦秋是生病了,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原本就是两个平行世界里的人,又何谈相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