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2.同行内森

光绪廿六年四月(一九零零年),塘沽。—-请允许我从现在开始,用公元纪年法来表达了。

晚间,祥缝楼里。

肖管家说要跟司徒聘婷说点事,于是,两人到了二楼的沙发区。

空气里有片刻地沉寂,谁都没有主动开口,司徒聘婷见肖管家表情微蹙,像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事情,可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脸上的皱纹硬是挤在一起有些难看。

司徒聘婷不忍,只好先行开口:“您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肖管家只拿一双有些悲愿的眼睛看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才说道:“司徒小姐,您应该看出来我们老板身体不好吧?”

闻言,司徒聘婷有些错愕,便也答道:“嗯,舒老板看起来是有些不舒服的样子,他是得了什么病呢?”

“那是从他出生就带上的病兆,当年有位算命先生说他活不过二十,可转眼他已经三十二了,您知道他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吗?”肖管家的声音有些颤抖,字里行间全身怜惜。

司徒聘婷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默默地听肖管家继续说道:“是老天爷让他命不该绝,在他二十那年,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所以,老板去了香港,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位恩人,您知道是谁吗?”说完,肖管家望着司徒聘婷,眼神十分复杂。

是以,司徒聘婷适时地问:“是谁?”

“是您的父亲!”

“我的父亲?肖管家,您说是我的父亲帮助过舒老板?”司徒聘婷很诧异。

“是,在老板去香港的第一年,就遇到了您的父亲,是您的父亲从中周旋让老板去英国待了三年,从那以后,老板的病才得到系统的检查和治疗,虽然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治愈的方法,但至少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病弱。”此时,肖管家早已经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彷佛也感染了一旁的司徒聘婷。

好在,肖管家的哽咽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下面还有继续要说的话,也不等司徒聘婷消化一下,转而又说道:“老板一直识您的父亲为恩人,除了在英国的那三年之外,几乎每年都去香港看您父亲,老头子有一年跟着老板去了香港,还见到了您,那时候的您还是个害羞的小丫头,转眼都已经这么大了。”肖管家有些唏嘘,那时司徒聘婷还是个只会躲在大人背后悄悄打量人的年纪。

“可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司徒聘婷好奇地问道。

“老头子没记错的话,老板从英国回来后的第一年去,您已经十四岁了,躲在您父亲身后打量老板,还好奇地问您父亲是谁?您父亲当时回答的是一位朋友,可您知道您当时有多可爱吗?您说父亲明明已经那么老了,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年轻的朋友?”回忆起那一幕,肖管家看司徒聘婷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温和起来,那般惹人啼笑皆非的过往彷佛就在昨天。

司徒聘婷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是发生在十四岁以后的事情,自己怎么会记不得?她的记忆从来没有出现偏差,因为她记得十六岁之前在香港父亲总喜欢带她去维多利亚山,在那里可以看到香港岛的景色,父亲会叮嘱她,今后无论你在哪里?都不要忘记你在家乡看到的一切。

而十六岁以后,她真的离开了家乡去了美国,当然也记得在美国的不易和家乡的一切,可那些记忆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个叫做舒怀信的人?

肖管家见她蹙眉思索,表情很困惑,也不想让她如此般,便急忙岔开话题道:“老板是位良善之人,附近知晓他的人,无不称赞,可老板有时候又很执拗,希望别人都能顺着自己的意识走,往往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比方说对您的严厉。”

没来由地,司徒聘婷瞬间有些能够理解舒怀信来。

他先天患有病灶,能活下来是幸运,因此才会行良善之举,而对人事执拗,不过是对于周遭环境的试炼,不是人人都能承善而报以微笑的,这种执拗就像是一道保护自己的墙,隔着距离和生分。

而真正能够了解他的人,恐怕也只有一个肖管家了。

司徒聘婷从来没未见到过他的家人,那他的家人在哪里呢?

于是,司徒聘婷彼岸问出了口:“那他的家人在哪里?”

肖管家表情实在称不上好,司徒聘婷问完就有些后悔了,见老年人实在有些哽咽得难受,便也在心里想道:“大不了以后听话一点,看在他对自己还不错的份上。”

随后,肖管家才顺过了那口哽咽的气。

他望着司徒聘婷眼神真挚道:“老头子想…想拜托您,如果老头子以后…归西了,您一定替我照顾老板,老板…的家人...都去了!”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地,肯定压抑得厉害才说了出来。

司徒聘婷愕然不已,如此猝不及防地事实袭来,让她眼眶不自觉地泛了红。

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照顾”他:“我能做到什么呢?”只得疑惑地问道。

“不需要特意的,您只需要不跟老板计较他的那些执拗的性子就好,老头子至少还能照顾他些许年吧?”其实在肖管家心里,这个些许年就是一个自己的执拗而已,原本已经是个一半身子进了黄土的人了,可硬是舍不得赢弱的老板。

这才让司徒聘婷明白过来,肖管家今日为何为找自己“谈心”了。

不过是见她顶撞舒怀信而已,都是因为那具“不堪”的身子,说不上来是理解还是醒悟,但却让司徒聘婷突发了一个念头,也许这祥缝楼不应该再继续待下去了,况且,这里太过安逸,她都快忘记来天津的初衷了。

这个念头自此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随时准备破土而出。

……….

隔日清晨。

整个塘沽不过是换了一个日升月落而已,小白楼依旧聚集了一批批酒疯子,维多利亚道依旧有一批批商政进进出出,而克森士道的祥缝楼依旧门庭若市。

至于那个司徒聘婷“再也不敢招惹”的舒怀信又不见了,如此,便也自然。

而今日一早,祥缝楼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住在海大道的内森先生。

肖管家已经记不得这位在码头有过一面之缘的外国人了,见他热情地像接待客人一般接待了他:“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的?”

可内森却记得这个老年人:“老先生,您还记得我吗?”

肖管家疑惑不已,半天也没想起此人是谁?可出于生意人的圆润,他马上礼貌地答道:“恕老头子眼瞎,请问先生从哪里来?”

内森知道面前的老年人确实不记得自己,便笑笑说道:“我们在塘沽码头见过一次,可能您已经不记得了。”

适时,见肖管家“啊”地一声,才豁然想起,不就是那位先生嘛?他兴奋地道:“先生的记忆真好,还能记得老头子来,真是愧颜于您,竟然一时忘记了。”说完,还急忙给内森摆手致歉。

内森不甚在意,也温和地让肖管家不用道歉。

倒是记得今日来的目的,便问道:“老先生,司徒惠小姐是住在这里的吗?”

肖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平日里,常听老板叫司徒小姐“聘婷”,可这个司徒惠是司徒小姐?他也不敢确认,只得抱歉一笑:“您在那边稍等,我去去就回。”说完,指了指沙发让内森坐着等,自己一溜烟往楼上跑了,没看出来,小老头脚劲还好,照料他家老板些许年应是不成问题。

此时,司徒聘婷正在暗室里冲洗照片,未曾察觉肖管家这个小老头风驰电掣一般的脚风。

吃早餐时,司徒聘婷特意说了自己上午会在暗室洗照片,是以,小老头飞驰驰地就往暗室去,那门在外面敲得梆梆响,把司徒聘婷吓了一跳。

不明所以的司徒聘婷打开门来,见小老头气喘吁吁地样子,额间还蓄了几颗汗珠,急促道:“司徒小姐,您叫司徒惠吗?

更加不明所以了,司徒聘婷便疑惑地答道:“是啊,肖管家您不知道?”

“哎呀!老听老板喊您聘婷…聘婷,老头子以为您叫司徒聘婷呢?”说完,才有心抹了一把额间的汗珠,其实肖管家在大事上从不犯糊涂,可往往是在细小的事情上,有点“不拘小节”。

司徒聘婷甚少见到这般火急火燎地肖管家,又问道:“您找我有事吗?我这还忙着呢!”说完,还转身指了指案台上的一堆“杂物”。

“楼下有位先生找您,就是您刚到塘沽码头那天遇到的那位外国先生。”见状,肖管家飞快地说明了来意。

果然,司徒聘婷在脑子里回转了一圈,便弄懂了之前的猜测。

“走吧。”招呼一声,关起了门,和肖管家一道下楼了。

内森坐在一张单人的沙发里,正巧对着窗外,可以看到几枝爬藤俏皮地爬进了窗台,他像是饶有兴趣地样子,盯着直发呆。

可一听见身后的地板里响起了皮鞋的“嗒嗒”声,还是第一时间回头看了过去。

两人一见,顿时都笑了起来。

“真的是您!”是司徒聘婷说道。

“是我,看您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内森仍旧微笑地调侃道。

原本就在自己的猜想里,司徒聘婷也直接了当回答道:“从听到内森这个名字开始,我就猜想也许是您,可惜去了两天也没有见到人,还没有好好感谢您在码头上的帮助行为呢!”

“小事,惠,您怎么知道我住在海大道里?”内森是个很健谈的人,两人才见两次面,他已经可以顺口喊出司徒聘婷的名字了,当然,并不讨厌。

“是麦尔斯,您应该认识吧?”司徒聘婷回答道。

“原来是他?难怪如此,我就猜想,我们只在码头上匆匆见过一次,听玛丽莲女士说起您的名字时,我也猜想是您,因为您是我见过的中国年轻女孩里少数穿着洋服的人,印象很深刻,你们中国人不是讲究缘分天注定吗?还真是…”内森说的全是汉语,虽然没有玛丽莲女士的那般纯正,可也已经很不错了,在司徒聘婷听来,至少和自己的差不多。

内森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又问道:“对了,您下午有事吗?我会去采访一位天津城的朋友,既然作为同行,我想把您带上。”

司徒聘婷还记得下午和麦尔斯的见面,便抱歉道:“对不起,刚好约了麦尔斯下午见面给他做一个简单的采访,要不,您下次再有采访计划,请再叫上我?”

内森摆手,让她不用抱歉,本来也是自己来得匆促,下次一定提前通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