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7.大兵约翰(1.0)

光绪廿六年四月,塘沽。

司徒聘婷今日想要外出,听那几个俄国太太说,城外的义和团闹得很厉害,她想去看看,能不能弄到一些素材。

跟肖管家一说,转背舒怀信就知道了。

舒怀信最近出现在祥缝楼的次数越来越多,司徒聘婷不知道这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的事情。

高兴倒真不至于,但郁闷的是,舒怀信对她的管控要比她想象的要多。比如,不允许她再去小白楼,不允许她频繁地去其他租界,不允许她去城外,这就让人突然陷入一个奇怪的地步了,舒怀信是以长辈的身份对司徒聘婷进行管控?可这未免有些过了。

是以,司徒聘婷想要去城外的想法被无情的遏制了。

到天津已有十日,可除了去过其他几个租界转悠以外,司徒聘婷连大沽和天津城都未去过,对于那些未知的好奇已经让她感到束手束脚,她需要即刻上路。

自从那次小白楼醉酒开始,舒怀信整个人看她都是一副子不教他之过的眼神,这让司徒聘婷郁闷不已,终于在一次不大不小的事情里爆发了。

起因是这样,司徒聘婷去美租界找那位酒吧的吧员做采访,还记得“酒”吧跟他喝酒的小伙儿吗?其实他是一名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二等兵,叫麦尔斯,是个爱酒如命的人,没事就在那里当吧员。

和麦尔斯的第二次不期而遇是在她去租界拍摄照片时,一个单身的女性在租界行走其实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被一个外国士兵紧盯着,还是让人有些浑身不在,起初,司徒聘婷并不知晓这位外国士兵就是酒吧那位,还是那名士兵先认出了她。

他有些难以抑制地惊讶:“你是那晚跟我喝酒的中国淑女,我记得你!”还不忘拍手称奇。

司徒聘婷有些莫名其妙和尴尬,一个洋大兵在大街上对一名中国女性进行对话,原本就是极其少见的,而这位大兵还如此高声阔论一名喝酒的中国女性。

她不得不神色严令地指正道:“先生,你认错人了!”

可那位大兵置若罔闻,继续自说自话:“没错,就是你,你会说英文!而且很漂亮!”末了,还一脸嫌弃地对她一番评头论足:“你的酒量可真不好,一杯俄斯克烧酒1就让你咳嗽成那样,我一个人都可以喝上几杯!”—-解释1

这大兵彷佛在军营里没有人可以对话,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司徒聘婷,还不可劲儿地说啊!见他的嘴巴就像是关不了的闸门一般。

“对了,我叫麦尔斯,来自美国俄亥俄,你呢?我看你有相机,是个记者吧?哪家报社的?”其实说起来,麦尔斯还挺随和的,而且也爱笑,身在异国他乡里的陌生并没有让他消极待人,反而如此真诚。

司徒聘婷并不想理会如此聒噪的美国大兵麦尔斯,可显然麦尔斯并不懂中国人的那套察言观色,见他仍旧好奇地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像天津城里的那些中国妇女们,可你从哪里来了?怎么会跟几个俄国太太们走得这么近?”

司徒聘婷不得不再次强调:“先生,我们并不是朋友吧?我没有任何理由需要回答你的问题!”说着就准备离开,可麦尔斯又跟了上来。

“拜托,小姐,我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对你很好奇而已!你要去哪里?”麦尔斯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围着司徒聘婷不断地吵闹着。

“先生,拜托,请不要再跟着我了!”司徒聘婷有些生气,仍保持良好的礼貌。

可麦尔斯像是个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小孩,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充满着探索欲望:“你知道海大道有一家报社吗?那里也有一位我认识的记者,不过他是给美国军队做通讯员的。”

司徒聘婷到天津已经十日,可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一位如她那样的记者,无疑,麦尔斯的话题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停下匆忙地脚步,探寻般看着麦尔斯:“你认识租界里其他的记者?那位记者是哪家报社的?”

果然,见麦尔斯有些得意地笑道:“当然,租界里有不少记者,可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位女性,还是个中国人,你想不想认识他?”那个他当然指的是海大道里的那位。

“我可以相信你吗?你可在酒吧里给了我一个不好的印象了!”司徒聘婷有些动心,她是想认识更多的同行的。

麦尔斯听言,瞬间气结:“小姐,我怎么知道一个到酒吧去喝酒的人,竟然一杯酒就醉了,你不是有一位黑骑士来保护来吗?我可没有任何恶意去对待一位如此美丽的淑女,我们约翰家族可没有这么教育人不礼貌的。”

“那好,带我去见你说的那个记者!”司徒聘婷索性洒脱。

“现在就去?你确定?”可麦尔斯却有些迟疑了。

“怎么?难道你说的那位记者先生只是你凭空用来敷衍我的?或许根本没有这样一位记者的存在?那如果是这样,你们约翰家族的教育挺失败的!”司徒聘婷抛出了几个问题,口气有些揶揄。

麦尔斯立即反驳道:“我以我们约翰家族的誓言起誓,不违背誓言,不欺骗不伤害,你不能这样怀疑我,我是认真的。”

“呵,不欺骗不伤害?那请问约翰先生,你来中国干什么?”司徒聘婷有些不屑,质问麦尔斯来中国的目的,显然这不是可以用言语去解释清楚的。

“我是军人,不违背是我的准则,我来中国从来没有伤害过谁,也不想去伤害别人!”麦尔斯义正严辞道,表情无比严肃认真,见他又继续道:“我忠于自己的国家,我们的立场不同,可谁也不能以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任何人,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不公平?那约翰先生觉得什么样的标准才是公平的?”司徒聘婷继续质问道。

“上帝是公平的,他照拂着每一个信奉他的子民,我是一名军人服务于我的国家,这就是我该去遵循的准则,而小姐你遵循的不也是事实的真相吗?”上帝宽恕着每一个爱他的子民,可军人服从的军队却伤害着每一个爱,本身就是相悖的。

“可上帝却照拂不到那些真正需要悲悯的人,他们刚刚接受了上帝的洗礼,却也仍旧逃不过世态的罪恶,这就是你所谓的公平?”司徒聘婷突然变得尖牙利齿起来,如此较真的行为,不是一个记者该有的素质,可此时的她已经被麦尔斯的言语激怒。

见司徒聘婷咄咄逼人的气势,麦尔斯无辜道:“小姐,我们真的需要在大街上讨论这种问题吗?你不是想认识那位同行吗?我带你去。”

“对不起,我有些失语了。”也许是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如此毫无教养,她适时的道歉,显得诚意满满。

“我理解,所以你还愿意跟我去见那位同行吗?”显然,麦尔斯是位心态平和的好青年。

“为什么不呢?”

………

海大道,位于英租界西面。

这里全长超过两英里,是租界去往天津城的一条主要街道。

不到一英里就是美国兵营,是以,此地活动的美国人约有百人,传教士、士兵、记者、建筑师、工程师...各个职业皆具。

两人从小白楼步行前往,大约只需花费半小时就能到达,只见街道内人声鼎沸,各种商贩的叫卖声响彻在空气里,这是一条有别与克森士道的大道,竟然就在不远处。

麦尔斯带着司徒聘婷到了一栋白色建筑前停了下来,这是一座修建不俗的西式建筑,高高的小尖顶,白色的墙面,还有一个看起来布置不错的小花园,当然还有一扇紧密的铁门。

只见麦尔斯指着建筑道:“这是内森的住所,说实话我不确定他今天是否在家!”

看着眼前的铁门,司徒聘婷也郁闷了,如果这位同行不在家,那连这道门都是过不了的,她有些焦急,问道:“那怎么办?你既然带我来了,也应该让我见见这位同行吧!”

“你不要着急,现在还早,说不定一会儿有人出来买菜呢!”麦尔斯安慰道,这么敷衍的理由也亏他想得出来,司徒聘婷一听,仍不住乐了起来。

“你们约翰家族的人都这么乐观吗?”语气如此调侃,反而没有之前那般地抗拒这个有点可爱的美国大兵,如此,看人也缓和了不少抵触心理。

“我们约翰家族天生乐观主义,这是上帝要我们平和对待这个世界啊!”麦尔斯有些俏皮地回答道,等等...俏皮?是形容一位男性吗?还是位身高至少超过六英尺的美国人?

“上帝是博爱的,竟然能有你这样纯良的信徒?”一个中国人与一个美国人以上帝而言和,这是多么神奇又难以想象的场景啊!

两人以乐观、纯良、俏皮…为话题,似乎都快忘记此行来的目的了。

此时,建筑里走出来一位白人中年女性,见有两人站在大门前喋喋不休地模样,这场景甚是少见,她听见两人都在谈论上帝,这位女士眼神缓和,似有安慰。

见她走进大门时,两人还在谈论,她不得不加入了进来:“上帝是专门派来两位传播他的爱吗?可为什么会在大门外?上帝绝不愿意看到他的子民们这样的。”

同一时间,两人结束了谈话,看向一门之隔的女士。

还是麦尔斯先开口道:“抱歉,女士,我和这位小姐是来拜访内森先生的,他现在在家吗?”

中年女士回答道:“内森不在家啊!他去天津城了,你们找他什么事吗?”

“您好,女士,我是《纽约时报》的记者,我叫惠,抱歉这么早来打扰您,我只是听说有位同行住在这里,便和我的朋友一起来了!”司徒聘婷解释道。

那中年女士和麦尔斯同时一惊,麦尔斯先开口了:“原来你是美国报社的记者啊?那你们的办公地点在哪里?天津还没有分社吧?我只听说过中国的华南倒是有分社!没想到竟然是位中国女性!”

“内森应该是去天津郊外了,他听说郊外有乱民在造势,想去看看能不能拍到些素材!也许下午会回来,也许明天?他也没有说清楚什么时候回来!抱歉了,记者小姐。”中年女士回答道。

“那您能在他回来后帮我传句话吗?就说有位住在克森士道的记者同行想要拜访他!谢谢您了!”司徒聘婷是故意报出了自己的住址,她并不怕这位女士会泄露什么,也不怕一旁的麦尔斯听见。

“女士,也请帮我转达一句,就说墙子河的麦尔斯跟这位记者小姐一起来拜访他了!”说完,还不忘指了指身边的司徒聘婷,朝她顽劣般地笑了笑。

那中年女士笑着答应了。

如此尽兴而来,结果却败兴而归,哦,不能说败兴而归,至少知道了那位同行的住址,下次倒可以自己再来拜访,司徒聘婷是这样想的。

“原来你叫惠?你是在美国上学过?难怪英文说的这么好!”而麦尔斯却是这样说的,他彷佛特别高兴知道了司徒聘婷的名字和身份。

司徒聘婷对麦尔斯有种说不出的矛盾,一边是外来者,一边又是个不错的朋友,这让她很为难,可那又何妨呢?使徒信经也说,我信圣徒相通。

也许司徒聘婷只是一个不算虔诚的信徒而已,她原本就没有麦尔斯那样的笃信,世间的矛盾面本来就让人疑惑不解,她只得答道:“嗯,我在纽约生活过几年,我们的距离似乎并不远?你去过纽约吗?”这算是司徒聘婷难得地主动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