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2.初入塘沽(2)

光绪廿六年四月,天津,塘沽。

正如前章所说,司徒聘婷对于天津这座城市不甚熟悉,她不知道这座城市在华北平原上的重要程度,更不知道自己的一腔热情能不能在此发光发热,一股脑的决定,原本就是对自己极其不负责的想法和做法,早在美国总部得知她愿前往华北报道之时起,就曾致电报劝阻,可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那此刻,一切都已经没有了退路,又或许是一片穷途末路了。

狭窄的骡子车仍旧在碎石路上行进着,一颗颗石子被碾压地蹦得四处乱飞,她不知道这辆车会带她去哪里?那位舒伯父又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些问题不得不让她陷入困惑。

不多时,她透过布缝望见车子驶进了一处开阔的广场,广场上有一根至少是三十英尺的铁杆子,铁杆的顶上飘扬着英国国旗,周围有不少小尖顶的外国建筑。

此处已经进入外国租界,可以看到不少外国人行在马路上,他们几乎都穿着像样的西服,戴着一顶平顶的圆帽,面上没有表情时,给人特别精明的错觉。

管家似乎很熟悉这里的路线,见他手中的皮鞭子抽打着面前的骡子,干脆又有力,那几个跟着他一起到码头的人就小跑着在骡子车四周,他们似乎都偏瘦,没有外国人的高个子和粗壮的身材,可却感觉有使不完的韧劲。

司徒聘婷倚在门口的板子边问管家:“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手里挥舞着鞭子的管家一边挥出一鞭一边转头回答她:“先去英国区,舒老板已经在那里等候您了!”

“这里过去远吗?”她又好奇地问道。

“不算特别远,骡子车跑得快就一个时辰,慢点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司徒小姐若是困了,可以先在车里休息片刻,等到了地儿我再叫您!”管家还用的是中国的计时单位,索性司徒聘婷是知晓的。’

她有些索然无味,问管家可不可以坐到另一边的板沿上,管家没反对也没有同意,她也没有再等待答复,一线布帘就坐到了左边,四周的几个人特别好奇地瞟她。

眼见四周也有许多平民的宅子,倒也没有沙洲上的那般潦倒,她转身又进了车厢,不一会儿,拿出了那台伊士曼胶片相机,旁边的管家见她拿出了一个新鲜的玩意,也没有惊讶反而是特别淡定地问她:“司徒小姐也有这样的洋玩意啊?我家老板也有一个你那样的,我见好多洋人也有,这玩意儿可真神奇,还能把人给放进去!”管家似乎并不清楚相机的成像原理。

“这是美国人发明的摄影技术,能把你看到的一切都装进去,来,管家看这边…”司徒聘婷一边鼓捣一边以最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只听见咔嚓一声,刚刚转头的管家已经被她记录下来。

接着,她又对着一旁的几栋民房拍了几张。

车几乎是从塘沽码头穿过租界,英国区是其中最大的一个社区,社区内几乎囊括了所有的生活和配套设施,俨然是一个“小英国”。

克森士道,位于英租界的东南边缘,是一条极具代表的街道。

街道不大,却也被各式各样的中英文招牌点缀的热闹无比,有卖洋服的裁缝店、各国小百货的商店、摄影店,你能想到的东西这里都有,也许你想不到的东西,这里也有。

这对于司徒聘婷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冲击,从来没有来过这座城市,却惊讶于它的繁华也许是广州也要赞叹不已吧?

难怪在初初见到司徒聘婷时,管家没有表现太多的惊讶,原来别人早已见怪不怪了,这让她第一次对自己疯狂的举动报以庆幸,就像彼得讲的那样,不出去看看,永远只会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自我感觉良好的怪圈里,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也就无法真正写出真实的报道!

这样的认知,让她最开始踏上这片陌生土地的惶恐感烟消云散。

塘沽与天津城其实是两片分离的区域,它们大约相隔三十英里的距离,从塘沽的火车站去天津城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左右,但塘沽又是除了大沽码头之外,唯一可以在此登陆的地方,当然,要绕向再北端一些的海港口,不怕麻烦的话,也是可行的。

而与塘沽以白河为隔的大沽,那座城里有大清的各署部门,两座城市互不联系却又相互制约,这些都是管家告诉司徒聘婷的。

当她恍然明白其中情形时,才觉幸运,当那个接驳船工问她去哪里时,她竟然傻乎乎地说去天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错误,只是当地人把几块区域分得特别清楚,也许那位船工早就看出她要去的目的地了吧?

骡子车的行驶速度并不快,纵使管家已经把他手上那条皮鞭抽得唰唰作响,可那头骡子依然没有乱了自己的步调,多么随心所欲的一头骡子啊!

两人一路谈话,倒也不算太乱熬,在进入租界后,路面的状况似乎好了不少,已经是平整的石板路了。

最终,车子在一栋三层楼的洋房门口停了下来,管家示意她先下车等待,自己要先把骡子车停去房后的棚子里。

从外面看,一楼是几间宽敞的店面,还装有几面玻璃橱窗,展示着不同款式的衣服,这是一家很妙的服装店,不时有人从里面出来,也有人从外面进去,多以洋人为主。

司徒聘婷只得立在大门前等待,引得几个洋人女性频频打量,她只得枉若未闻向四处观望,但那几个洋人像是证明自己的好奇之心,都超她身边走近。

“你好,小姐,你可真漂亮啊!”一个金发的女人用着蹩脚的汉语,说完还不时朝她全身打量,司徒聘婷分不清对方的赞美是什么意思,只得礼貌的道谢。

这更加惹得几个女人欣喜不已,只听其中一个女人说道:“你可真有礼貌,比我在天津城见到的那些中国女人更好!”

司徒聘婷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去拒绝一个女人的夸奖,更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一群女人的注视目光,无奈只得回答:“谢谢你们!”

“呀!她好像不是天津人呢?我都没有听出她的天津腔调,她像是一个贵族淑女。”另一个女人彷佛是在跟身边几个女人说话,用的应该是俄语,至少是司徒聘婷听不懂的语言。

“漂亮的小姐,你从哪里来的?”又有人好奇地问道,如此简单而又直接的问题,至少说明了一点,从古至今,不管是哪国的女人,天生就对新鲜的事物充满无法言说的好奇心,只是有些人会比较委婉,而有的人就这么单纯直接。

为了显示自己的礼貌,司徒聘婷只得继续作答:”我从广州来。”

又是源源不断地议论声,难得西方的女性对于一个东方女性会如此好奇。

“那你去过很远的地方吗?你那身衣服可真漂亮!”原来如此,对方只是好奇自己的衣服罢了,她低头看了看已经有些褶皱的衣裳,这身衣裳是早前还在美国时,姑姑给定做的,她全程都没有参与,可姑姑也许是知道自己适合什么的衣服的吧!

她抬头对几个女人笑笑,又道了一声谢谢。

刚巧,管家从后头绕了过来,他见司徒聘婷还站在大门口没有进去,只得小跑而来:“司徒小姐,怎么不进去呢?老板应该在里面的。”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进去,还是麻烦管家引个路吧!”说完,又朝几个女人笑笑。

倒是管家,见几个女人便是一通热心的招呼,原来都是相熟的买家。

其中一个女人像是想要确认,便问管家:“这位小姐,肖管家认识?

“是是是…这是我家老板的远房侄女,司徒小姐,今日刚到塘沽,这不,还没进屋呢!”说着,就给司徒聘婷介绍了一番,几个女人都是俄国军官们的太太,当然,在管家心里是想说:“都是属于一天没事闲得无聊的女人们。”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

司徒聘婷原本已经打算跟着管家离开,可碍于对方好奇地模样,只得问候道:“几位太太们好,以后还请多关照!”

几个女人一听,有人急忙过来拉她手,还不忘问道:“司徒小姐,你这衣服是在哪里做的?应该不是”祥缝楼”里出的吧?”

“这是几年前在美国做的,都旧了。”司徒聘婷不着痕迹地撇开了那女人的双手,还悄然地退后了一步,也没引起那人的察觉。

“不旧不旧,很好看,是吧?肖管家!你们楼里什么衣服做不出来?改天让舒老板做几件出来,保证会引得其他太太们疯抢的。”这位太太,您真是夸张了啊!—-作者说的

“几位太太盛赞了,改天舒某一定给几位太太做几件更好看的衣裳,我的侄女刚从南方来,请让她先进来休息,可以吗?”这时,从店铺里走出一位穿着西服的白面青年人来说道。

“哎呀!舒老板,这就谢谢了,那我们改天再来。”几个女人一听,都高兴不已,当然就连礼貌地拒绝也没有,几个女人临走前,还不忘跟一旁的司徒聘婷道别,一群女人就这么走了。

见几人走远,舒怀信才招呼两人:“都进来吧!”

舒怀信的“祥缝楼”设在一处居民楼里,从马路边的铁门进去,先要经过一个小花园,此时不到夏季并没有太多花儿绽放,倒是墙角长了一片茂盛的爬藤植物,几扇玻璃窗就开在其中。

司徒聘婷和管家走在后头,谁也没有先开口。

三人走进一层的店铺里,司徒聘婷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偌大的空间,几乎全被各式各样的布料和成品衣裳占据,两张漂亮的沙发就布置在一扇开在墙角的窗户边,司徒聘婷心想;“也许坐在那里就能欣赏到墙外那片茂密的爬藤?”

正在愣神时,只听舒怀信吩咐道:“肖管家,你先带聘婷去楼上休息,记得给她备一些吃食。”转头又对司徒聘婷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晚些时候我们再聊。”最后,扔下两人就自行离开了。

也许肖管家是知晓舒达的脾性,只招呼道:“司徒小姐,请跟我来吧!”说完,提着司徒聘婷的皮箱就往二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