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243.被迫流离

一九零零年十月,省中广州。

一艘由澳门开来的轮渡正在缓缓靠岸,船上满载了乘客和货物,此时的下客和卸货也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在下船的队伍里,有两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人,穿着最简单不过的马褂子,连面目都是极其普通的那种,就是那种典型的放在人群中间也不会有人驻足的那类人。

如果非要在这两人身上找到那么一点不同之处的话,只能是两人都留着一头短发。

两人的短发,扎在梳着长辫子的人群中也算打眼,可沿海这几年因为洋风的吹入,短发也早已成为见怪不怪的事情,是以,并没有人会特别留意这两人的行径。

两人跟着人群往码头的方向走去,手里也没见一件像样的行李,只有各自背着一个布包袱,看着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干完工回家一般。

另一边的码头上,此时也有两人等候多时,其中一人见轮渡缓缓停靠,更是扯着脖子望出去老远,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一旁的人佯装嗔怪;“文纬静心,不要这般急切。”

两人正是文纬和其兄长。

听兄长语气,文纬转头回答:“怎能不急切?大哥是觉得我们的时间还多吗?”

文纬兄长却也无奈,只得劝解:“再急切也是无补,何不放轻松一些,松盛先生已经告知,今日便会到达,你又何必这般着急?”

诚然,前日文纬便收到消息,松盛先生会在今日到达省中,一切计划似乎都在按照预想那般进行着,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文纬来往省中与港岛之间,纵使说破了嘴皮,也是没有等到最好的行动时机,好不容易盼来了惠州之事,文纬怎能不着急在省中的计划?

文纬于是又问兄长:“大哥难道不着急吗?我们盼这样的时机盼了有多久?若不是为了这次的行动,会把母亲和妹妹送去澳门吗?”

文纬兄长答不上来,却也算是认同了弟弟的话,再则,事情已经走到今日的地步,若是非要去思量,也许急切实属正常,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慎怕,当然这些心绪是万万不能跟弟弟道来。

正巧两人在码头上说着话,那一头的两人也已下了船。

文纬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人,急忙迎了上去,问道:“松盛先生辛苦了,此次可还顺利?可有遇到何难事?”

松盛先生回答:“若文纬所料想,有钱就能办成事。”

一听这话,文纬便松了一股紧绷的劲,招呼着两人离开码头,两人应允,跟着兄弟二人往暂住居所而去,身后是茫茫无际的天空,这青天白日之下,四人带着何种心绪前往?唯一自己能言说。

而就在几人离开码头时,轮渡上的货物也已卸载完成,码头里的货运工们早已等候多时,只需要雇主们一声招呼,便会一拥而上,不管是搬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好奇和怨言。

……..

城西十八甫的伍宅。

伍子洵自那日从花地返家,便再也没有去过格致书院的旧址,但也没有闲着。

近日来,锦秋从女医学堂的一位同窗那里得知,有教会组织了义诊,就在郊外的一些穷苦的村子里开展工作,这些村子里的多数青壮年都不在家,家中只余一些老弱病残和孩童,教会原本是受北方的义和团影响准备取消这些义诊活动,可有人在见到村子里的病弱们时,却也起了无比强韧的精神,非要不停劝阻,还号召了不少人去,这其中就有锦秋。

锦秋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尤其是在济南时,跟着艾尔斯医生去过很多穷苦的村子,虽然北方的局势被义和团形势搞得异常“悲观”,可也并不代表南方就一定“乐观”,锦秋作为一名学习医学的学子,加之有一颗不为世俗之见动容的心,自然而然也就加入了。

可这还不够,甚至把伍子洵也拖了进来,理由也很简单;“哥哥在济南时,不是也给艾尔斯医生翻译过一些医学书籍吗?肯定也懂一些药理的。”

伍子洵却连连反驳;“看过书和实操却是两回事,我怎么懂什么药理?”

锦秋那还听得进伍子洵的那般反驳之意,硬是拖着人日日都去郊外,伍子洵反驳无效,只能莫名其妙跟着去了,这一去也就再也没有停止过,只要有义诊活动,那必定是次次都在。

对于两人的行径,伍青山除了嘱咐;“在外面注意安全。”之外,竟然没有一丝反对之意,这让两人,不对,是让锦秋欣喜了很久。

伍子洵搞不懂妹妹为何这般执拗于这类事情,也好奇地问过;“妹妹这般,到底为何?”

锦秋是这样回答他的;“就是心里这般想的,也就这般去做了,但总感觉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大,所以拉上了哥哥一起去。”

“凡事不一定都要亲力亲为,你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伍子洵甚是不解,只得提醒。

可锦秋的话却是让他再也无力反驳;“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什么?是像叶三姑那样吗?我可不愿变成那般模样,没了自我。”

伍子洵听言,也思及;“若是妹妹真的变成叶三姑那般,会不会很好?”这话当然没有说出口,随即便被自己给否决了;“妹妹怎能成为那般连大门都迈不出去的小姐?想想那连正常走路都不能的一双脚,真是让人觉得恶寒阵阵。”

所以,最后便把这事不了了之,反正锦秋就是这样的性格,说好也不好,但要说坏,又远远达不到那样的地步,就算是坏,不是还有父亲和自己保护着吗?

从那日起,两人去郊外的频率变得多起来,连见父亲的机会也甚少。

又一天,两人刚从郊外返家,手上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被忠诚叔从大门口迎进了屋里,而伍青山已经在门廊下坐着了,看样子已经等了不少时间,面前的茶杯都已经见空。

见两人被忠诚迎到面前,正襟危坐地问了句:“你们这些日子在郊外可有听闻什么流言?”

两人互看一眼,由伍子洵反问了句:“什么流言?”

“惠州之事…”伍青山放慢了声响,小声地说道;“怕是遇到了大难,维新派和清政府的拉锯战,已经上演了好些时日,你们先暂时不要再去郊外,先好生在家歇息几日。”

“可我们并未听到这些传闻,父亲的消息可靠吗?”伍子洵问完,立即又觉得不妥,父亲在广州的圈子大且广,也从来不会说些毫不根据的事情,于是又讪讪接了句话;“父亲不是空穴来风之人。”

伍青山也不接话,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来;“你是否有一同窗叫文纬?”

伍子洵不解,却也点头答:“是的。”

只听伍青山继续说道:“这个文纬怕是维新之人,你之前在书院可有听闻?”

伍子洵也不避讳,把这文纬的事告诉了父亲;“文纬很是愤慨,平日行事总是有些不屑于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这与儿子不谋而合,可这人甚是怪诞,书院中与他交好者怕是没有?儿子与他也不算交熟,只在儿子剪去长辫那日,他对儿子说了一句话。”

还没有等伍青山问话,锦秋已经好奇地问了;“什么话?”

“他说,伍子洵你才是维新派的积极人士,那些打着维新口号的人,却在背地里嘲笑我们的行径,而你却悄无声息地去做了很多人不敢做的事,我佩服你。”

伍青山听完,也没答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才又说道:“那么这个文纬是个维新之人无疑?”伍子洵点头算是回答了父亲。

却见伍青山义正严辞地又说道:“我从外面听到一桩事情,这关乎到很多的禁忌,今日同你们讲也是为了让你们警醒,无论真伪都不要外扬出去,你们可明白?”

伍青山一脸严肃,两人作势沉重地点头。

见两人点头,伍青山这才小声说道:“有人想要在五日后行刺两广总督府的德寿,已经从澳门私自运来了火药和油,具体如何行事我并不得知,总之,若是事情真如这般,那么这个文纬很有可能跟这起事件有关系。”

一听,伍子洵有些坐不住了,警惕问父亲;“此事可不是小事,父亲是从何处得知?”

“具体何处你不用知晓。”伍青山这时已经带着厉声。

“那父亲说这事的用意何在?”伍子洵却是不明白父亲的用意,不愿让外人知晓,却愿意告诉自己和妹妹,这似乎更是不是家人没有直接的联系。

“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做事一定不要意气用事,谨慎不是坏事,虽说你们去了北方,也增长了一些见识,可仍旧还是不知这个世道的慌乱。”

伍子洵默然,沉静了好一会才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父亲。”可这则消息无疑像是一块石子丢进了他的心湖里,原本平静的湖面已经被这块石子划开了表面,纵使一瞬即逝,可也已经搅浑了湖下的一滩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