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235.香港往事

一九零零年十月,香港。

经过半个月的海上航行,司徒聘婷和内森终于抵达港岛,此时正巧遇到了台风的侵袭,码头上不少渔民的船坞被海风吹的摇摇晃晃,阔别多年,司徒聘婷被眼前的场景迷住,不是担心这样的天气让人寸步难行,而是突然见到这样的场景有些恍如隔世。

两人被困在了码头的渔民管理处,这是英国人设立的一个可有可无的部门。

一栋两层楼的木房子,在风雨中也跟着渔船摇摇欲坠,此时也许是因为被大风大雨的呼啸声怔住了步伐,房子里只有两个打着哈欠的中国人在。

尽管外面风雨大作,可内里却这般懒散。

内森无比地好奇地问其中一人;“大哥,你们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人看他是外国人,语气跟着有些恭维;“不敢当大哥,我们这里就是一个挂着英国头衔的不被管地带,不要看是在这繁忙的码头上,可根本没人管我们。”

“那开设有什么意义?”内森又问。

那人叹了声气才回答:“不就是挂个名号,我们能有口饭吃吗?”

内森又问:“那谁给你们发钱?”

“没人发啊,我们都是附近的渔民。”那人回答地很坦然,似乎并不介意别人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渔民而已!倒是见内森说着一口官话,好奇地问:“先生,您怎么会讲官话?在香港可很少有外国人会讲这么好的汉话,我们广东人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内森讪笑:“是这位小姐教我的。”说着,指着司徒聘婷,似乎有些看好戏的成份,什么时候内森的汉语是司徒聘婷教的?这不是明显的在撇清关系。

那人早就注意到了司徒聘婷的存在,纵使在香港这样外国人聚集的地方,也是有着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他不好意思去看一个年轻的姑娘,只能望着内森又说:“先生,你们等雨停了就走吧!”自始自终都没敢去瞅司徒聘婷一眼。

内森当然也明白这人为什么一副神色闪躲的样子。

于是道了声谢谢,便和司徒聘婷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也不顾那两人正拿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他们,内森可以从无意间的观察中知道,这两人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司徒聘婷在跟他讲英文。

一个女子能够出门已经不容易,如果会讲英文,那无疑是天下奇谈了。

内森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头笑了笑,揶揄道:“惠,你都到了自己的家门口了,可是却被这样的天气给阻碍了,怎么样?有没有那怕一丝激动,马上就能见到家人了。”

司徒聘婷从美国直接到了广州,虽说离得很近,可她竟然一次都没有回过家,父亲似乎也从来不恼她,甚至在信件里也不说一句,要说没有激动那也是骗人的。

于是回答:“其实父亲一直很支持我的决定,哪怕当初回国一样。”

内森却很顺口地回答了一句:“可以看出来,你父亲一定是位非常明智的人。”司徒聘婷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会教育出像你这样的孩子。”内森回答她。

司徒聘婷却惆然:“像我这样的女子却也生活的不易,父亲确实是一位明智的人,可是也常常被人诟病,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儿养成这样?”

“那是你们的顽疾,早晚是会被淘汰的。”内森安慰道。

司徒聘婷置若罔闻,却自言自语起来;“那该是什么时候的事?今生怕是再也见不到那般情景了。”

内森突然替司徒聘婷难过;“都会好起来的,至少你比别人强很多,有一个很爱你的父亲和家庭,也许这就是上天的眷顾,而现在你还多了一个我的存在。”毫无征兆地刷存在感,也许只有如内森这样的外国人才会有吧?

大雨终于停歇,两个渔民好心地提醒两人;“先生小姐,雨停了。”语气里带着无尽地慌神,内森和司徒聘婷也许都知道,渔民只是在着急催他们走而已!

“谢谢你们。”这一次,司徒聘婷主动向他们道谢。

两人就这样逐渐消失在湿漉漉的路面尽头。

…….

另一边的省中,也刚刚经历过大雨的洗礼,石板路上的积水到处都是,可也不妨碍街道里的人们行色匆匆。

格致书院最终还是搬迁至了澳门,花地的萃香园也已人迹寥寥,此时几个花农摆弄着手里的刀剪,给几盆盆景做着造型,有人无意提到了格致,却也唏嘘不已;“只可惜那些文人和孩子们离开了,原本还觉得能够沾染沾染他们的书卷气。”

有人却也唏嘘回答:“义和团的声势怕是无形中波及到了他们吧?”

“谁说不是呢?”

几个花农的闲聊却也道出了格致的境况,一个教会学校成为众矢之的那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从年初开始到搬迁结束,格致在萃香园的时间不过半年而已,谁曾想到,“平静”如广州这样的地方,也终究逃不过义和的声势?

正在几个花农闲聊之际,一个声音也随之响起;“几位大哥,学校真的搬走了吗?”

花农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抬头,只见一个年轻人就立在园子门前,神色不安地问话;“几位大哥,格致学院真的走了吗?那还有老师或者学生留下来吗?”

有花农对眼前的年轻人好奇,见他一副洋派的穿着,问道:“你也是格致的学生?”

年轻人点点头回答:“是的,曾经在格致上过学。”

“怎么没有见过你?”有人质疑道;“学院里的学生们我们都认识,可从未见过你。”

“我在年前就已经离开,所以几位大哥怕是未曾见过。”年轻人回答。

“原来如此,那你来何事?”有人又问。

年轻人急忙回答:“就是想来看看教习们,可这怕是已经迟了。”

“都搬走二三个月了,你这年轻人真不会挑时间。不过,我听说还是有学生留下来了,好像叫什么?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特别愤慨的小伙子。”答话的花农前几句是回答年轻人的,后两句是在问同伴的。

他的同伴也配合,还真记得那个学生,于是回答:“都叫他文纬。”

“文纬?是不是一个个子高高的学生?”年轻人瞬时激动地问,在他的同窗中,唯有他与这个文纬个子最高,所以不用思量也会知晓,且文纬这人最是愤慨,对事总是极富踌躇。

有花农惊讶;“你怎么知道?难道和文纬还是同窗?”

年轻人正是刚刚归家的伍子洵,初进家门便在父亲那里得到了消息,可真这一趟来,却还是错过了老师们和同窗。

于是失落回答:“是,我和文纬曾是同窗。”

“那你为何不跟着去澳门?”有人好奇。

“因为我并知晓书院的搬迁,我去北方了。”伍子洵回答。

有人一听去北方,被这年轻人的行径怔住,忙开口询问:“你说你去北方了?年轻人,你可真有胆量,怎么样,北方现在的局势怎么样?”

“我们比较幸运,并未遇上太多险阻。”伍子洵回答。

“那就要谢天谢地了,我听说那些义和团和外国人们打得难分难解,死了好多人,报纸上也讲,有好多无辜的人也被牵连了。”是以,广州每日的报刊消息满天飞,半数以上都是关于北方的局势,这一有个从北方回来的人,让几个花农也后怕起来。

伍子洵的眼界也许并不开阔,除了在天津郊外遇到的那帮“假团民”之外,就只有在塘沽租界的头两天听到的枪炮声,可都有些“无关痛痒”般被迅速翻了页。

可唯一让他心惊的也许就是那些残垣断壁的房屋。

他突然觉得难过,着急想要掩盖即将溢出的泪花,慌忙间低下了头。

几个花农被这年轻人一会儿忧伤一会儿惆然的神态所感染,都安慰道:“年轻人,我们知道你也许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既然已经平安回到广州,那就向前看,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伍子洵是读过洋派书的人,知道这几个花农受过书院的熏陶,哪怕是短短的时日,但也足够让他们耳目一新,如果人人都有这般心境,也许这个世道会变得美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