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214.司徒聘婷

海大道与克森士道交叉相连。

若不是近日来的战火纷飞,这里应该是整个租界最为核心的地段之一,每日的喧哗声随着炮火声彻底消散在寂静里,司徒聘婷忆起初到租界时,那个笑话她的美国大兵约翰现在是否安好?

他喜欢去小白楼的酒吧喝酒,在认识了自己以后,也喜欢去祥缝楼里找自己问好。那样一个不像大兵的人,是怎样让自己活得那般潇洒的?她甚至有些他那样的肆意。

更甚至又会联想到内森,他是那样一个活得自我的人。

兀自地停步思索,小伙计闷着身子一头撞上了司徒聘婷的背,小伙计尴尬地差点哭出声,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司徒聘婷一声吼喝给生生镇了回去:“你是一个男人,怎么像个女子一般哭,我是被人撞的人都没有哭,你倒先哭上了?”

小伙计终究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般“凶煞”的女子,闷声低着头不敢再看她。

司徒聘婷突然有些生气,舒怀信总是喜欢抓着自己的短处,然后加以利用,其实大可不必当初同意管顾自己的生活,就算没有他的照拂,自己应该也是可以生活下去的,只是多了一些烦忧而已!于是她朝小伙计训斥道:“在哭就把你送到天津城去。”

小伙计原本是在小声的哭,可也不觉得司徒聘婷会听到,这么猛地一声训斥,也顾不上眼泪还在脸颊上挂着,哭丧着脸,扯拉着嗓子闷闷地辩驳:“小人…不去…天津城,肖管家说…现在的天津城里一堆死人,小人…害怕…”眼看着眼泪又要往下淌,一句话也说断断续续的。

“这么欺负一个小孩子,亏你也好意思。”突然的嘲笑声响起,司徒聘婷被吓了一跳,转身一看,竟然是很久没有见面的内森。

“你怎么在这里?”司徒聘婷是颇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尴尬地问。

“那你为什么又在这里?这里可是海大道,你们家不是在克森士道吗?”内森揶揄道。

“我就是随意出来转转。”司徒聘婷回答。

“所以就转到我这儿来了?”内森替她接话道:“那就跟我一起回去见见玛丽莲太太吧?一会儿我再送你回去,这个小孩子就先回去通传一声。”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小伙计听的。

可小伙计显然是个有点骨气的人,内森的话并不好使,见他一动不动地瞅着司徒聘婷,那样子既委屈又倔强,反而弄得内森苦笑不已;“你这是还要跟我杠上了,是吗?难怪是个爱哭鬼。”

“我才不是爱哭鬼。”谁会想到唯唯诺诺的小伙计竟然会大声地反驳,把内森和司徒聘婷都吓了一跳,内森甚至被他吼懵了,直愣愣地看着他。

瞬间地绷不住,笑了出来;“惠,你这小孩子挺有性格的嘛!不如我们把他送到天津城去?”一听又要故技重施,小伙计一个脚底抹油跑出了老远才回道:“司徒小姐,我先回去通传了,您和内森先生早点回来,不然肖管家回来真的要骂我的。”一溜烟就跑得远远了,两人被这孩子逗得捧腹大笑,直到人影消失在街口才回神。

司徒聘婷这才注意到内森不是一个人。

一个眼睛肿胀的人就立在一旁,脸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也没出声也没挪动步子,因为看不到眼睛,司徒聘婷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在冷眼旁观。

于是问内森:“他是跟着你的吗?”

见内森冷静地点头,她又犹豫地问:“发生什么了?”其实早在见到内森的第一眼,她就看到了他眼角的血污,只是内森没有提及,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内森不想让司徒聘婷担心,知道她有意无意地在问自己眼角的伤,于是撒了一个小谎:“刚去紫竹林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还在路边捡到一个伤者。”那伤者指的应该就是这个“面目全非”的人吧?

“没有其他什么事吧?”司徒聘婷又迟疑道。

内森讪讪地回答:“当然没有其他事了,我可是常年混迹江湖的人,这点摔伤又能算得了什么?我们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没办法送你回家了。”

两人走在前头,那“满目全非”的人就跟在后头,也不说话,如果不是细微的脚步声和出气声,司徒聘婷都以为他就是一个鬼魂。

内森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也许是在江湖混迹得太久了,甚至都沾染上了江湖的浊气,这些浊气就是他的保护色,谁也无法入内,除非你有破开浊气的勇气。

司徒聘婷试着鼓足了全身的勇气问内森:“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内森被这样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随即又恢复了那股潇洒不羁地模样:“当然是真的,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再遇上像你这样特别的女子。”

“我有哪里特别?”司徒聘婷又问道。

内森原本是想故意逗一逗她的,却发现司徒聘婷的神色异常的严肃,也许她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的女孩,虽然言语不多,却总是知道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这让内森的一大堆煽情话堵在了嘴边,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她解释。

“你总是拥有着自己的主见,这是这个时代很多女孩子都不曾有过的,哪怕是一些西方的女孩也没有,也许就是这份特别之处总是吸引着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有些特别的女孩,可是慢慢地接触后才发觉,你有一种让人坚定的气场,谁都无法取代。”内森无比认真地回答。

司徒聘婷被内森这般真挚的话说得有些面红耳赤,慌忙间只好去掩饰:“我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有这么多的优点,以前跟他们在一起时,总是喜欢说我无趣,说我总是很无聊。”

“那些人是谁?找机会还真要见见这些人。”内森打趣道。

司徒聘婷却有些发神,闷闷地回答:“自从离开广州后,我也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有没有在异国他乡想到我这个人呢?”

内森却觉得很奇怪,疑惑地问:“你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没有联系?为什么不会想你?”司徒聘婷却有些感伤:“也许是我并不讨喜吧?”

“怎么会不讨喜?我就很喜欢你。”内森突然说,让司徒聘婷有些难为情,只得慌忙地往前走。可也在思索着内森的问题,他们真的会记得她这样“孤僻少语”的人吗?

两人似乎都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没有言语的“鬼魂”。

就这样到了玛丽公馆门前,两人连同那个“鬼魂”也没有再言语,彷佛默契般地约定好了,谁也不要先开口,先开口的那个就是先输了。

司徒聘婷以前也偶尔会来公馆,仆人见两人一起进了大门,也都很是高兴,可是当看到那个满脸肿胀的人也跟在身后时,瞬时被这模样给吓了一跳,慌忙间打着哆嗦询问道:“内森先生,这位…也是跟你们一起来的吗?”

内森顺着仆人的目光看向那个被自己用拳头救回来的人,不甚在意地回答:“麻烦你们带着他下去洗漱一下,也麻烦你们帮忙买一些治外伤的药回来,我一会儿会跟玛丽莲太太解释的。”见仆人一阵哆嗦着身子愣愣地点头,又嘱咐道:“对了,药应该可以在维多利亚道那边的一家英国人开设的药店买到,他们应该还开着门。”

那“鬼魂”似乎听懂了内森和仆人的对话,没有丝毫反抗,木木地跟着仆人离开了。

司徒聘婷很是好奇,可是见内森一副不愿多谈地模样,于是将所有的好奇都收拾一番,又换上了与世无争的神色,也不需要内森带路,径自往玛丽莲太太的房间走去。

此刻的玛丽莲太太没有外出,而是在客厅里跟年轻人们闲聊着。

司徒聘婷兀自推开了客厅的门,兴奋地喊道:“玛丽莲太太,我来了。”

可当她兴奋地走近客厅的大门时,迎接她的是满屋子人的惊讶和惊喜,尤其是在平日安静的锦秋喊出了一声:“聘婷姐姐。”然后扑向了她的怀抱后,所有她以为的幻觉都变得那么真实。

她不确定地看着怀中的锦秋,还有满屋子熟悉的面孔问道:“我不是产生幻觉了吧?”

锦秋难得表现得像个天真的孩子,替她做了回答:“当然不是幻觉,聘婷姐姐。”锦秋比聘婷的个子矮了一些,埋在怀里的小脸也不确定地问道:“反而是你,真的是你吗?我才觉得不真实。”

司徒聘婷突然很想哭,立在门前打量了所有人,大家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狐疑地看怀里的锦秋,看着她的身子就在自己怀中微微地颤抖着,于是无声地将她紧紧地抱住,然后回答:“我也是真实的,真实的在你们面前。”

只听怀里的锦秋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们是来天津找你的吗?”

司徒聘婷瞬间有些惊慌,眼神却是望着满屋子惊讶的人们问:“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锦秋以为她是在问自己,于是又回答:“当然是,我们从济南一路赶来,幸好遇到了玛丽莲太太的帮助,本来打算等枪炮声停了就出去找你,没想到这么巧合地在这里碰到了你。”锦秋突然抬起头来看司徒聘婷,又问:“你还好吗?有没有想我们?”

司徒聘婷木木地看着面前的一群人慢慢地走近自己,瞬时间竟湿了眼眶,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像是突然找到宣泄口,那样的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