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193.天津五日

天津租界,海大道。

时间已临近深夜,天边的枪炮声又起了大动作,战火还没有彻底完结,人们绷紧的神经仍旧需要时刻为惶惶不安做着准备。

几人坐在客厅里没有散去的意思,气氛甚至有些静谧,彷佛谁也不愿破坏这枪炮声里的诡异安静气息,有人侧耳倾听着不远处的响动,有人倚在沙发里兀自出神。

内森坐在角落一张不起眼的椅子里直望着伍子洵,像是想要将他看穿一般。几人从坐下来开始,外面的枪炮声也开始了,是以,连基本的谈话也没能继续下去。

那个昆汀已经离开了。

玛丽莲太太的客厅里装点着一台古董时钟,当指针走到整点时,厚重的钟声打破了静谧的气氛,有人兀自笑了出声,是玛丽莲太太,大家也在她的笑声过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跟着喘息。

“你们打算在客厅里坐到天亮吗?”玛丽莲太太随意地问道。

“玛丽莲太太,不如让他们先休息,明天再来好好谈吧!”内森也出声提议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也累了吧?外面的枪炮声一时半会应该也不会停息,大家没有必要枯坐等待。”

玛丽莲太太也复议道:“大家先回房间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谈也不迟,这里是安全的,大家不用太在意外面的声响。”言外之意也是,就算在意也无济于事。

霍斯特也替大家做了决定;“那就多谢玛丽莲太太的好意了。”玛丽莲太太点头示意,随即吩咐了门外的仆人带大家去客房休息,客厅里一下子就空旷地只剩下内森和自己。

两人没有马上离开,玛丽莲太太问道:“内森,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内森反问:“您指的是什么?”

玛丽莲太太解释:“对他们的印象或者是第一感觉是怎么样的?”

内森粗略地回答:“一群很年轻的朋友,有些特别。”

“哪里特别了?”玛丽莲太太好奇道。

“您注意到那个年轻的中国男孩了吗?留着一头短发,自始自终都没有发言。”内森提醒道:“他很特别,总觉得跟周围的中国人格格不入。”

“你是觉得他的着装很特别?还是觉得他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特别?”玛丽莲太太问道。

“您觉得是什么样的特立独行才能让一个身在传统里的人保持自我?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小女孩,穿着一身西式的裙装,倒像是有点惠的感觉。”内森一说到司徒聘婷就有了笑容,这也许是纯粹的毫无意识的反应。

玛丽莲太太一见,便起了调侃之意:“说到惠你就这么开心?”

内森毫不遮掩地回答:“是的。”

“那小女孩也许也去过西方,所以他们身上都带着一些传统里不常用的味道吧?你对漂亮的女孩总是这么没有抵抗力吗?可不要让惠知道了哦!”玛丽莲太太提醒道。

内森急忙解释:“您可不要误会,对于那个小女孩我只是纯粹的好奇而已!”玛丽莲太太笑笑,没有继续调侃,随即转话说:“如果他们真的是从天津城过来的,那么也应该为他们的勇敢鼓励的。那个会说法文的年轻人说的那番话我也很认同。”

“您指的是心怀太大没有能力支撑吗?”内森问道。

玛丽莲太太点头问道:“内森,你认同他说的话吗?我们是不是已经在半路上迷失了自己?”

内森却兀自问道;“玛丽莲太太,如果我请求您跟各国高层协商,对俘虏的义和团成员从轻发落,您觉得可行吗?”

“为什么这样?”玛丽莲太太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就觉得我有能力去跟那些高层们对话?”

“我就是知道您可以的。”内森回答。

“那要是这样,你不是也有这个能力?别忘了你的父亲虽然已经不在战场了,可是我相信他的威信依旧还在,尤其是你们美国的高层们,有谁不知道你的父亲?”玛丽莲太太说道。

“可我没有任何权利去利用父亲的名义,那是对他的亵渎。况且,在这片遥远的大陆里没有人知道我父亲的威信,也没人会在乎。”内森无奈道。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既然你想去做。”

“您能答应我的请求吗?”内森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恳切地问玛丽莲太太。

“我只能去试试,你知道的,法国人在各国人眼里是一群不太受欢迎的人。”玛丽莲太太做了妥协。

“嗯,谢谢您,玛丽莲太太。”

“不要说谢谢,事情还没有办成说什么都是空话,况且我只是一介小小的传教士,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撼动各国高层来听我的。”玛丽莲太太有些神伤,又随即感叹道:“现在的局势就像一盘棋局,各国联军和清政府各执一方,清政府无力再战,就只能被联军逼到绝境,慌不择路只能把义和团这枚棋子用来滥竽充数,只可惜棋差一招。”

“内森,你觉得未来会怎么样?”玛丽莲太太突然问道。

“未来?我可没有想过未来,连现在的日子都没有过明白呢!”内森自嘲道。

“也是,你现在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我这是糊涂了。”玛丽莲太太忙改口道:“希望你和惠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内森很是疑惑:“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了?”

玛丽莲太太很随意地回答:“就是想到而已!”

……..

缥缈的烟雾虚无地出现。

海上响起了鸣笛,伴着海风悠远了数里,它是冲锋的号角也是战争的进行曲,人们从这一声声长奏里醒来,然后继续憬然,糟糕的一天又开始了。

海大道的住所里传来了刺耳的电话机响,通讯已经恢复了。

仆人接起了电话,朝对方礼貌地报了地址;“您好,这里是玛丽公馆,请问您找哪位?”用的是带着口音的法文,倒也不慌不忙。

对方也自报了家门;“您好,这里是法国公使馆,请问玛丽莲太太在家吗?”

仆人的法文显然已经用尽,能听懂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简单地回答:“您请稍等,我这就去叫玛丽莲太太听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有耐心和礼貌地回答:“好的,谢谢你。”

恰巧此时玛丽莲太太已经起床,见仆人拿着电话机便问道:“是找我的吗?”仆人连忙点头,将电话交给了她。

听她询问道:“您好,我是玛丽莲,请问您找我吗?”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这么快被接起,于是赶紧接话道:“抱歉玛丽莲太太,清晨给您致电,我是法国公使馆的皮埃尔,昨晚公使馆恢复邮政系统后收到一份电报,是广州公使馆那边发来找您的,不知道怎么会发到我们这边来了,因为时间太晚了就没有打扰您,如果您今天方便的话,我们会派人送到您府上的。”

玛丽莲太太疑惑:“有我的电报?广州公使馆?”

对方愉快地回答:“是的,从广州公使馆发来的电报,点名是交给您的。”

玛丽莲尚且疑虑,却也满口答应道:“我今天会在家里,那就麻烦您了。”对方似乎很是尊敬玛丽莲太太,言语里多了许多闲言碎语,仍旧不愿挂掉电话:“能跟您通话是我的荣幸,我很尊敬您。”

玛丽莲太太只得继续应承:“谢谢您。”对方更加受宠若惊,连连答道:“不用说谢谢的。”

“那就拜托你们了,我现在还有一些事情,就先挂电话了。”玛丽莲太太已经失去耐心,可也仍旧礼貌地提醒着对方。

“好的,玛丽莲太太,稍后再见。”对方似乎很愉悦地等待玛丽莲太太挂断了电话。

刚刚放下电话机,内森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玛丽莲太太早上好。”

玛丽莲太太转身答道:“早上好,内森。”

却见内森一身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的模样,手里还拿着相机,于是问道:“内森,你又要出门吗?不跟昨晚那些人一起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