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178.天津一日

一九零零年七月,天津。

海风潇潇,浓烟滚滚飘洒在风中。

带着枪炮声的岁月里,斗争似乎从来都不会等待双方和平的消停,只会是你死我活中决定谁的退场,看似残忍和心酸,却是每个峥嵘岁月下的必然。

必然着胜利,必然着退去,必然着死亡,更必然着创伤…

天津的战乱似乎从来都没有这般激烈过,沉浸了太久的人们似乎早就已经麻木。每日破晓前,叫醒他们的不是鸡鸣狗吠,而是枪声炮声还有人声的撕裂。

司徒聘婷和内森每日都行走在街道里,带着满脸的惆然出门又带着满脸的灰尘回家,尤其是司徒聘婷,内森无数次劝解她不要出门,可司徒聘婷总是坚持着,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坚持什么?

租界里一片残垣断壁,尤以靠近海河的一侧最为惨烈。

河岸边的尸体就那样堂而皇之地被抛弃,无人问津的无名小卒们成了夏日炎炎里蚊虫的寄生体,恶臭彷佛从四面八方而来,熏打着人们此地不宜久留,也许他们最后的血液混着河水留向了海洋,最后连踪迹都将寻觅不到,可憎又可悲。

附近的居民只能往更远的地方搬迁,可家里的财物和积累都还没来得及带走,但此时还有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吗?

早晨的海大道,外国人架起的挡墙阻挡了外面的冲击,但枪炮声却再一次唤起了尚未进入囫囵梦境里的人,这注定又是难熬的一天。

内森一早便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却被玛丽莲太太面色凝重地制止了:“内森尽量不要出去了。”

内森自知玛丽莲太太的担忧,可每日蜷缩家中也未必就能安全,他不想坐以待毙,于是回答:“玛丽莲太太,不会有事的,我只是去克森士道找惠而已!”

玛丽莲太太或许太了解内森的习性,说是去找惠,也许顺道还会去别处看看,虽说目前的租界内部已经被严密防守起来了,可一切也并不明朗,处处都有不确定的危险发生,坚决道:“内森,希望你能听我的话,等平静一些了再去找惠吧!她也不会马上就离开租界。”

内森借口解释道:“玛丽莲太太,您愿意看到我跟惠才刚刚有些眉目,就要受这种分别之苦?也许她现在需要人去安慰?我们不是离得很近吗?”

从海大道的玛丽莲太太家到克森士道的祥缝楼距离其实就像内森说的那样,离得很近,但祥缝楼处在克森士道的中段,如果内森真的要去,那么必定需要穿过一个十字街口,而就在几天前,十字街口发生过一起骚乱事件,有三名法国人被杀害于此,所以几乎没有人敢去走,况且还是一个人的情况下。玛丽莲太太当然不会同意他的解释,态度决绝道:“内森,请你记住,现在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时候,我需要你保证我,好好的保护自己。”

…….

另一头的天津城,伍子洵一行昨夜歇息在了那位老人家中,此时已经收拾妥当,只等即刻起身。昨夜大伙已经商议决定,今日想办法去塘沽。

老人对这帮外地人的鲁莽报以关心,劝解他们三思,可等在原地打转也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冒险去租界看看,也许还能避乱。

昨夜的枪炮声反反复复了好几次,一会儿是轰隆隆地炮声炸裂一会儿又是啪啪地散弹乱飞声,几人几乎一夜都没有睡好,光是傅梦吉与丁家几个守院就起身过好几次。早间大家都有些面色不虞,尤其是几个年轻人更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般,一点年轻朝气的活力都没有。

原本的话痨子彼得面如菜色,打着哈欠愤愤抱怨:“真是不让人安心。”

昨夜霍斯特和彼得睡的同一间屋子,老人家里被褥有限,两人只得挤在一床被子里来去别扭,索性被枪炮声扰得都没有入睡,北方的夏日没有南方的湿热,夜里两人又“争”起了被褥,谁也没有睡,谁也没有讨着谁的好,就连沉着如霍斯特这样的人,也是被弄得面色难看。

更不用说两个小姑娘了。

霜降一听彼得抱怨,忍不住呛声:“想安心就回济南啊!绝对让你一睡到天明。”

彼得发懵,搞不清状况问:“你还有精力跟我争执?我可没有精力跟你吵!”说完也不理会霜降是否高兴,讪讪地走开了。

队伍从济南出发开始,原本还算和谐,可自从入了天津界后,也不知是人心惶惶还是什么造成的原因,大家的神情都不免有些落寞,再加上入城以后的见闻听闻,让笼罩在队伍上空的阴云气氛更加深沉,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大雨磅礴”。

霜降脸色也不是很好,眼皮下的清影若有若无,见彼得讪讪走开,自己落得无趣也住了嘴。

用过早饭,几人聚在一起商量今日入租界的路线,他们请老人给大家说说大致情况,老人只能凭着往日的经验说道:“天津城到塘沽租界约莫需要半日的路程1,但你们不能使用马车,唯一的方法就是走过去,路上可能会遇到义和团的人,也可以沿着铁路线走,但那更容易暴露你们,说来说去,都是危险的事情,你们这帮人也是奇怪了。”—-解释1有资料说塘沽租界到天津车站的距离大约有三十英里,我是按照这个标准去估算的,也不知道准不准?《1900年:西方人的…》

老人连摇头表示难以理解,可也阻挡不了几人的决议,伍子洵又问:“老人家,真的没有其他的路线可以去了吗?此时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老人一副神色凝重,皱眉回答:“去租界也就那么一条道可以走,若是不成就只有走水路了,可水路就更不好说了。”

”此话如何解释?”

“走水路必定要经过天津城外,兴许义和团的人就驻扎在附近,那不是更危险吗?你们若是真不怕死,老头子我也不会再劝。”老人家似乎有些不乐意,觉得几人有些顽固不化。

伍子洵当然知道老人是在关切,可却无法安慰,只得连声道谢。

老人不满,一抚袖便走开了,留下的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霍斯特问众人:“你们觉得该走哪条路?”可谁都不愿意去当出头鸟,闷声未作答。

反倒是锦秋小声地提议:“我们还是走大道吧!至少遇上人还能找个地方躲一躲,若是真走了水路,被别人发现了就只能当枪炮靶子了。”

一个小姑娘,开口闭口都是枪炮,伍子洵觉得有些不妥:“锦秋,女孩子不要那般粗俗。”

“这哪是粗俗,难道我说得不是事实?”锦秋反驳道。

“你可以用词适当一点。”伍子洵提醒。

“哥哥,都这个时候了,谁还管你用词适当与否啊?我们现在是在讨论如何去租界,你先不要顾及这些不重要的事情。”锦秋似乎有些语气不爽利,难道反驳不留情面。

伍子洵表情讪讪的,也觉不应为这些小事扰心,于是又问:“大家也认同锦秋的吗?若是不反对,我们就走大道。”说完还特意去看了眼傅梦吉问:“梦吉大哥,你觉得合适吗?”

傅梦吉揣着双臂听众人讨论,这一被伍子洵问及,倒也答得实在:“若是我说两条路都不合适,你们还是要去,那就选大道吧!就像锦秋小姐说的,至少遇到义和团的人可以找个地方躲一躲。”

几天的相处下来,众人也算对傅梦吉有所了解。

他这人做任何事都会多方考量,从不意气用事,更何况还身怀武艺,既然他说可以走大道,众人也都没有异议。

而就在众人商议就绪,准备离开的时候。

老人的小孙子匆忙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嘴里嚷嚷着:“爷爷…义和团的人又来了…。”

老人正在为众人的不知劝解而生闷气,甫一听小孙子嚷嚷,便觉不妙,不由分说地牵着小孙子的手就往铺面的方向跑去,从来没有这般健步如飞过。

众人都被小孩童的话给怔住了,你望我我望你,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傅梦吉的反应最迅速,也不管众人的木纳,抬脚就跟着老人的步伐追了上去,丁家的几个守院也不甘心,也跟了上去。

店铺的大门已经上了门闩,老人和小孙子紧张地趴在门板上,朝门缝外望去…

只见一群头戴红布,腰缠大刀火枪的人从对面的街道里走来,队伍里还混杂着穿官服的士兵,一路走来甚是“威风”,可惜街道里没有百姓的驻足围观,少了他人的“崇拜氛围”。

傅梦吉也从一边的门缝里往外瞧,队伍已经到了眼前,又拐去了另一条街道。

显然不是特意针对谁家店铺来骚扰,只是路过而已。

老人适时地松了一口气,连自己都未曾发觉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层细汗,队伍一走,身子再也无法支撑瞬时就要往地上坐,傅梦吉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老人问道:“您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