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163.司徒伯夷

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出自楚辞《九章》的《橘颂》。

“文纬的同窗叫着子洵,是省中十八甫的伍家,司徒先生可有听过?”文纬答道:“子洵是为言语不多的同窗,也同司徒先生这般去了辫子,喜穿一件衬衣,在一群同窗里总显格格不入。”

司徒先生哂笑:“文纬可是在一位陌生人面前将你的同窗数落一番?”

文纬自觉不妥,忙解释:“文纬自是不会数落同窗,倒是有些羡慕他的。”

“何以羡慕?”司徒先生问。

“羡慕子洵的肆意妄为,羡慕子洵的不知世事,更羡慕子洵的不为他人而活…”文纬答。

“人人皆是凡间一抹浮沉,撇去浮沫便也能窥见内里一二,内里可窥但撇去浮沫不易,不若相忘于此,何能偷的半日清闲?文纬年少不知,何苦羡慕他人?这样的道理文纬可知为何?”司徒先生宽慰。

“文纬自知年少无知,可却被万千思绪缠绕,终日不得寐,相忘不了,亦无法相忘…文纬能懂司徒先生的好意,可却有些身不由己。”文纬答。

“何苦身不由己,你还年轻。”司徒先生见年轻人情绪有些低落,便也换了一副由头:“文纬可是现下要回省中?”

文纬答:“无事便是要回的。”

司徒先生问:“可否帮我带上一句话给你的同窗子洵?”

文纬有些惆然答:“怕是要违司徒先生的意了,子洵已离省中数月,自他受伤归家后,文纬便再未曾与他见面,也不知他现下在何处?”

司徒先生了然,只道了声:“可惜见不了这位肆意妄为的年轻人。”随即又问:“文纬可愿与舒先生一道跟我去港岛走走?”

文纬有些左右不定问道:“司徒先生的家是在港岛吗?”

司徒先生欣然答:“正是。”

文纬闻及,思量了一番,还是婉言拒绝了司徒先生:“文纬来港也有些时候,家中母亲终是挂念着,便不再叨扰两位先生叙旧了,若有下次,文纬一定来港岛见见两位先生…”话音未完,许是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对了…舒先生是要去英国的吧?那下次文纬再来港,怕是见不到舒先生了?”

司徒先生替舒怀信回答了他:“舒先生还要一些时日才去英国,若是文纬不日将来,可到港岛维多利亚城上环来。”

文纬急切:“先生竟住在维多利亚城?上坏何处?司徒先生可否言明。”

司徒先生哂笑:“不过是讨口饭吃罢了,文纬到了上环任意售卖中药材商铺,可进内打听司徒伯夷,他们便会带你找到我的。”

“司徒先生原来叫伯夷啊?”文纬突然有些错觉,这位司徒先生真是一位奇人。

司徒先生笑问:“可否是想到了那位先人伯夷1?”—-解释1伯夷孤竹国人,正宗皇家子弟,历史上和他兄弟叔齐有贤明美誉,是后来人颂赞的楷模,有兴趣的朋友可自行查阅详细资料。

文纬笑颜回答:“正是,司徒先生之名甚大。”

司徒先生却笑的开怀:“文纬是觉得我这名有些过及了吧?”

“文纬见先生之豪爽,心生莫名崇拜之意,怎会觉得先生之名过及呢?”文纬急忙解释。

“不是要回省中吗?那文纬便早些回去吧!我们有缘自会再相见的。”司徒先生适时提醒道:“现下再不登船,怕是要错过今日的最后一班轮渡了,那你母亲就真的要挂念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经聊了很长时间,文纬犹自懊恼,顾不上同两人你来我往的谦和道别,匆促着往渡船方向而去,临到头时还不忘远远地同两人挥手致意。

两人给了他回应,远远看着轮渡而去。

舒先生这时才兀自开口:“先生是遇上何事了吗?怎么在路上耽搁了这般久?”

司徒先生笑答:“港岛每日繁忙异常,我是错过了你登船的时间,怀信可不要生气啊!”说着又朝文纬离开的方向望去,没来由地问:“怀信,你觉得这位年轻人如何?”

舒怀信便答:“兴许是位有志向的年轻人,我亦听说,聘婷在广州也有一位好友叫子洵,难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司徒先生置若罔闻,又问:“怀信怎么这个时间来香港?是真的要去英国吗?你的书信不详尽,原本是让你照拂聘婷的,可你却成了怯弱之人。”语气里不免有些失望,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怀信无奈:“先生何必强人所难?聘婷有自己的想法,怀信再如何顾及她也无法,离开天津之前,已有人照拂她,相信会无事的。”

“是那个美国人吗?”司徒先生问。

可这彷佛刺痛了舒怀信的痛点,他闷闷而未作答,司徒先生有些失望,也未开解,跟方才同文纬的侃侃而谈相差甚远。两人往码头外停靠的“人力车”而去,互相都没有再开口。

来往省中与港地的码头在新界,两人需要穿过九龙半岛再乘摆渡到港岛,当然需要经过世人最津津乐道的繁华渔港—维多利亚港,港岛北面是英国人的中心区域,本地人在维多利亚城所能做的无非是些经商之事。

司徒伯夷早年混迹北美做皮毛生意发家,后回了香港卖中药材。

整个药材街2,多数中药材商铺皆为他家,当然这也不仅仅是他的营生之计。—-解释2药材街,早期香港开埠,全国各地的人就来到了上环的永乐、高升等街道开铺经营,他们多数以海鲜店、中药材店为营生,所以自然而然成为了上环的代表街道,被人称作药材街。

司徒伯夷看起来很高,在本地人中很突兀,留着一头短发喜欢穿洋服。

“是那个美国人吧!”舒怀信回答。

“怀信怎么这般怯弱?我既让你照拂聘婷之意,便是同意你二人之事,自你生病开始,便成了这般懦弱性格,不争不抢,何以得到自己向往之物?聘婷虽是我唯一的女儿,可从来都是有主张的孩子。若是真被那美国人捷足先登了,那怀信这么多年的等待也就枉然了。”司徒先生苦口婆心,一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嫁给舒怀信,可世事难料啊!

“先生好意怀信心领,自知拖着这样一副不健全的身子无法照顾聘婷,若是哪日我死了,又怎么能对得起先生的一片苦心?那个美国先生是位好人,我能看得出来他喜欢聘婷。”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司徒先生气急,忍不住拂袖,他们早年就认识,可并未嫌弃过他的病症,甚至愿意将女儿交付于他,可这人明明欢喜却又瞻前顾后。

“先生一定是没有见过聘婷现在的模样,跟那位美国记者却有关系。”

“有何模样?”

“脸上总是不自觉地洋溢着笑意,这是对着我不曾有过的。”

儿女情长不过是人生中最虚无缥缈又近在咫尺的事物,有人为了它肝肠寸断,有人又对它不屑一顾,人之感情,千转百回也不过是一丝念想,不求便不得,求也不一定能得。

舒怀信其实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说怯弱也好,说自卑也罢,只不过是求个自己心安理得而已!司徒先生带着个人主观去评判他的言行,不过是对他的爱护罢了!

若是自己拖着这副病症的身躯得到了短暂的幸福,那只是在给留下来的人徒增烦恼,这个世道日风下,谁愿做一个被他人诟病的人?

他也何尝不是?

司徒伯夷对舒怀信有怜悯之心,早年认识时,他还只是一个羸弱无力的少年,可岁月洗礼和病症的折磨让他变得不知自己。

“怀信可有打算?是留在香港还是去英国?”终究是舍不下的人,便也换了一副模样询问。

“先生觉得我的病症还有医治的可能吗?”

“也许事在人为,香港的西医也在进步,如是真到了某一天,你就去英国吧!”

“可我还是想留在天津,毕竟那里才是我的家乡。”

“那位英国医生可有说过?你的病症可有医治?”

“唯有换心之术可解,可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毕竟怀信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期。”也许是早知天命,反而没有过多的负担,语气也不甚在意。

只能唏嘘不已了,司徒先生换了话头问:“聘婷近来可好?有些时日没有收到她的书信了,就算寄来也都是些好话,如今天津局势如此动**,一个女孩子难免让人操心,若是遇上不测,我作为父亲也是鞭长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