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162.省中之事(2)

一九零零年六月末,香港九龙租界。

“孙先生那边可有任何吩咐?”文纬问及,甚是关切;“若是有需要文纬帮助的地方,文纬自当竭尽全力,若是孙先生回香港后,定是会给整个华南地区带来福音。”

陈先生答:“甚是,文纬自是不必忧心,若真有需要文纬帮助的地方,自是不会客套。”

文纬欣喜:“那自是应当。”

每每几日,一众人都会聚在香港这一隅“净土”共商大事,历史沿袭的篇章里,早已把他们的过往篆刻成了丰功伟绩,以供后人端详查阅。

有人也说,香港是乱世下唯一被保留下来的“净土”,带着清政府的屈辱和不堪,也带着英国的雄心和壮志,更带着平民百姓们的赖以生存。

香港岛自从被英国入侵以后,格局变得有些奇怪,本地人有的发了家成了一方富家,有的却变得更加清贫,每日忙于生计却连饱饭都没有过一顿,有人下海捕捞了一整天的鱼还不够富人家一餐的食,可这些应当怪谁?谁敢出口断言?

文纬隔几日都会来往香港一趟,对于这里的状况也有一些了解,岛里的人尚且不闻民间疾苦,每日得过且过,守着一隅安享“净土”,码头里的打渔人家组成了最繁忙的每一日,他们甚至不知就在码头里每日上演的“你追我赶”,不知惶惶不安,每日赚些糊口的银两便也凑合过日,而只有像他这般家境富足之辈,才会整日庸庸碌碌,却又不甘于平平淡淡。

至于那远在北方的义和团,与他们又有何干?

他在思及陈先生的话语,若是孙先生真的与李中堂合作无间,那么两广会变成何等模样?北京城里的老妇会善罢甘休?外国人打得好算盘也是巧妙,知道孙先生亟待革命,李中堂迫切安抚民心!种种不堪道破的事情却又成了昭然若揭的事实!

这样的乱世,他的思绪又该何处安放?

诸位先生问及他的计划,原本是带着美梦来岛,却要一次次带着失望而归。

一切思绪像潮汐涌向全身,几乎冲垮了他的意志,感觉下一秒就要晕厥在地,于是他就真的差一点办到了,若不是码头上传来的吵嚷声唤醒了他…

只听见有人在争吵,说的是官话:“我是从天津登船而来,并不是从广州而来!”

有人不屑道:“不管你从何处来?都要遵守香港的戒条。”

那人又问:“是何戒条?”

“污蔑他人是要被治罪的。”有人回答了他。

“可他就是偷窃了我的银两啊!”那人又反驳道:“香港何以这般不讲道理?”

“此处就是我说了算,管你何来道理。”有人蛮横地不讲理,一副我就是香港戒条本尊似的。

文纬看得心寒,不忍这样的人辱没,于是上前制止道:“你是何人?可以替整个香港岛行使何道理?人人都有理由来香港,成为戒条的保护者,不要给我们丢人显眼。”

那人甚怒问道:“你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无知小辈?”

文纬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受戒条保护,可以自由来去香港岛,怎没见过你这般为难他人之人?无知小辈?我看谁才是无知,我们可以去警署对峙。”

那人也许原本就带着虚心,一听要去警署,瞬时有些气焰弱弱:“为何去警署,我又没犯法!”

“那为何这般气焰嚣张?”

那人讪讪回答:“是这人丢了银两还要胡乱指责…”

文纬一听,转而看向那个提着皮箱,穿着一身西服的青年人,他的面容有些苍白,身量很高,却也显得西服有些宽大,倒不是不合身,就是没来由地觉得他很羸弱,彷佛一阵海风就能将他吹出去老远,于是问道:“先生从何处来?”

见他回答:“从天津而来。”

文纬又问:“又将去往何处?”

那人又答:“欲将见一位香港的朋友。”

文纬再问:“先生的朋友在香港何处?为何没人来接?又为何会丢失银两?”

那人再答:“我的朋友正在来的路上,银两是在登船时不慎遗失,可我明明瞧见了是他从我口袋里窃走的,可却不愿承认。”说完,毫不避讳地指向了方才指责文纬无知小辈那人。

人虽羸弱,却处处表现地彬彬有礼,口气甚是轻微,恐惊扰了对方,没来由地对这位先生有些好印象,于是转身问口气不善那人:“你既为本地人,就不要落了他人口舌,偷窃之举真让人糟心。”

本地人有些慌乱,连连摆手反驳,话都有些说不清:“我…没…偷佢银两啊!”

见本地人一副慌忙惊恐地表情,文纬也疑惑了,不确定地问:“先生可确定是他偷了你的银两吗?若是先生看错,有无可能?”

年轻先生也瞧见了那本地人的慌乱,俨然一笑,遂回答:“兴许是我看错了吧!”

四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甚是悠闲,见三人有化干戈为玉帛之嫌,顿时没了好奇之心,又都纷纷分散开来,只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本地人原本还一副我是本地佬我是道理的样子,却在遇到了文纬后惊变脸色。

文纬见那人一副小心谨慎,便又问道:“你真没有偷窃?”

话是对着本地人讲,可脸却是对着这位年轻先生的,年轻先生哂笑,却也看着这位年轻人当了一回状师,心里莫名有些匪夷所思。

本地人连连点头,甚至将身上所有能藏匿的地方都翻了出来,也确实没有,于是无奈:“我看这位先生是外乡人,心想着能拉上一单生意,所以就凑上前去了,哪知道他好巧不巧被偷了银两。”说完,指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人力车。

年轻先生释然:“兴许是我看错了吧!”

文纬甚觉有趣,便起了些心事问道:“先生的友人若是不能赶来,便由在下送先生一程吧!先生可知友人住在何处?是新界还是九龙?”

见文纬如此期许模样,年轻先生反而不知如何拒绝了,正想回答“若是方便,就去港岛”之时,一道喊声打断了他的回答…

只听有人喊道:“怀信…!”

年轻先生甚是无奈,对着文纬讪笑:“看来要谢绝你的好意了,我的友人来了。”顺势指向了喊话那人,是位儒雅的中年男人。

文纬释然问道:“先生是叫怀信?那…姓为何?若是有缘能再见先生便也能打上一声招呼。”

怀信便答:“我姓舒,若是有缘,你只能去英国跟我打招呼了。”

文纬惊讶:“方才见先生第一眼,便觉十分合眼缘,可惜先生要去英国了,文纬只能作罢。”

舒怀信适时问道:“文纬今年是何年岁?”

文纬答:“二十有一。”

舒怀信又问:“可有婚配的女子?”

文纬羞怯,但也落落答道:“舒先生这般直接文纬甚是惶恐,然并无可婚配女子。”

舒怀信犹自发笑:“文纬可要留心,不要辜负了这般好样貌。”文纬被这样一位陌生先生之举怔住,没来由地觉得新奇,谁会跟初次见面之人谈论这般?

文纬垂面,有些不好意思:“舒先生妙赞了。”

眼见着中年友人走了过来,佯装生气道:“怀信可还磨蹭什么?是在怪我没及时接你?”

舒怀信摇头简单介绍了面前的年轻人:“这就是我的那位友人,司徒先生。”

文纬闻言,抬头看向这位司徒先生,司徒先生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西服,留着一头短发,个子很高背也挺得直直的,这让文纬想到了自己的同窗子洵,两人虽年岁有差距,感觉却极像,没来由地觉得亲切,于是介绍道:“司徒先生有礼,我是来自省中的史文纬。”

司徒先生笑答:“文纬有礼,没想到能认识到这样一位青年才俊。”

文纬见司徒先生笑颜,更觉像极了同窗子洵,便也问道:“司徒先生,可有认识省中之人,文纬有一位同窗好友,跟您极像。”

司徒先生“哦”声:“文纬同窗是何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