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146.华北遗史(3)

大明湖畔微风伴,驻足期间永相明。

荷叶连天的水面有柳条从熙熙攘攘间倒影出来,这个季节正是游湖赏景的好时候,也是济南府难得的好时节。

清晨,已有城内各家驻足亭台楼阁,一副大好河山任我赏的气势。

傅宅离此不过一里地,趁着难得的闲暇,傅先文带着一众家眷在大明湖畔设起了家宴,这是何等的肆意?恐怕只能由那些眼慕之人才能作答吧!

只见家仆们取壶盛水,用一汪汪泉眼招待着每一位到场的亲朋好友,所用之茶皆是上品的春茶。糕点皆是家厨悉心烹制,食客自是啧啧称奇的。

傅先文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众人包围的满足感,席上无比开怀畅谈,附庸者们更是把腹中好言悉数用上,为的只是讨好这位济南府的权贵。

此时天光正盛,游人络绎不绝,兴许是刻意为之,傅家未将家宴之地围拢,有游湖的行人见此处亭台楼阁有高声阔论,胆大之人便上前来讨一碗茶水。

傅家仆人自是早已等候在路旁,为每一位上前之人斟满一碗茶水,并分发糕点同享,这是作为一派大家之风,也是傅先文最擅长的戏码,用他自己的话解释;“我为济南府权贵,自是要将这份喜悦同众人分享,众人皆是我兄弟姐妹,都应享得一份优待。”可按一些反对派的声响,则是觉得傅先文做法甚是冠冕堂皇1,若是人人皆如此,岂不是让外人看了整个济南府权贵的笑话?—-解释1出自《官场现形记》

可傅先文对这些歧义并无过多在意,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而这些反对派中,便有丁昌平的身影,两家除开历史遗留下来的那一点让人芥蒂的意外之外,其实并无过多交涉,傅家与丁家经营并无冲突,可谁也弄不清两家的恩怨到底为何?只知傅家人又在何处搞了一场豪华盛宴?那么丁家绝对会跟着唱反调,如果丁家在何处搞了一场施药赠粥的戏码,那么傅家肯定也会冷嘲热讽。

两家皆为济南府名家,一有干戈满城皆风雨。

丁家早间在郊外兴办西医学堂时,傅家最是扰得人厉害,风声鹤唳叫嚣着整个济南府,丁家不是要办什么西医学堂吗?好啊!那我傅家就要办一个国学堂,要请最好的翰林学士来教授课业,让所有济南府的权贵子弟都去,怎么奢华怎么来。

可这一桩兴办之争,最后在傅家的风声鹤唳中又莫名消匿了,丁家的西医学堂得以顺利兴办,甚至请到了济南府中唯几的几个外国西医。

彼时,济南府中的外国人已经或逃亡或在逃亡的准备上了。幸而,新上任的巡抚大人对义和团的镇压消减了未曾离开的外国人的担忧,许多外国人出于对自身在山东各地的事业发展考虑,思量几番便留了下来,这其中就有美国医生艾尔斯。

丁家的西医学堂早在开办之前,就已经找过艾尔斯,只因为丁家的几个男丁皆是信奉的上帝。

艾尔斯此时正对自己的西医事业在济南府的发展感到担忧,丁昌平的上门,无疑让艾尔斯“恶疾缠身”的病兆得到了缓解和治疗,于是欣然答应。

等傅家人发现丁家的西医学堂已经开办起来后,已经无济于事2了。—-解释2仍旧出自《官场现形记》这本书是清末作家李宝嘉的代表作,挺有意思的,而且这篇文中,我把美国记者内森写成了也认识这位作家,并且是好友。

说起傅先文和伍青山的那点过往,就不能不提到自己的母亲了。

傅母早年跟随其父来山东省亲,这位大小姐放在现代人眼里,就是极度的中二小姐,在经济水平高于华北平原的沿海地区,自身的优越感被这位中二小姐体现得淋漓尽致,尤其对省亲家的这位顽劣的傅父不满,可不满归不满,那点年少气盛的大小姐脾性却让顽劣的傅父动了心思,对这位远方的妹妹跟前顾后,一张热脸尽往冷屁股上贴。

自然而然的,中二的伍家小姐就跟傅父阴差阳错对上眼了,当然省亲也变成了喜事。

没过几年,中二小姐给傅父添了第一个男丁,便是傅先文这个掌中宝了,傅先文少时如父亲儿时一般顽劣,中二的母亲无奈便把人送到了自己的家乡,那小中二的傅先文到了伍家,处处惹是生非,搞得伍家人头痛不已,更让人可气的是,彼时同他一般岁数的伍青山已经初具姿态,对这位小中二的傅先文极度不喜。

有一回,傅先文在花地邂逅了一位美丽动人的小姐,想让初具姿态的伍青山帮他将人带自家中,伍青山何等正派之人,怎么会如了他的心愿,未曾思量就回绝了。

傅先文不爽,想要教训这个表兄,便把人骗到大观河的一处堤坝边,想要吓唬吓唬,可一时失手竟将毫无察觉的伍青山误推进了河涌之中,当时正值夏季雨水充沛时节,河涌之水早已没过伍青山的头顶,来不及挣扎便被冲向下流,傅先文慌张不已,四处大喊。

刚巧被一花船经过,堪堪将人救起,从此以后,伍青山再也不再理会傅先文。

没有得到心意的小姐,反而成了整个伍家的众矢之的,远在华北的傅家收到书信后,也觉面上无光,悻悻然将人带回了济南,这一去便是伍子洵来济南寻妹了。

关于过往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傅先文总是在最后才幡然醒悟,不是任何人和事物都要顺从着自己,是要自己首先有一颗足够震慑他人的底气,才能为所欲为,当然也会出现那么几个自己拥有底气之后,也不曾震慑的人,比如远在南下的伍青山,比如近在眼前的丁昌平。

自那次从郊外的西医学堂归家,傅先文便再不管顾自己也震慑不了的两人都维护的伍子洵了,既然事实已定,茶照喝,逼照装就是了。

再说到与丁家的那点往事,就要提到傅父了。

傅父少时顽劣在济南府是出了名的,谁家有几个漂亮小姐,谁家有几个漂亮奴仆,他比谁都要清楚,也正是在此时,已经是丁父准夫人的林家小姐成了傅父的目标,这傅父为人多匪气,常在街道四邻间调戏良家姑娘,本人状告数次仍不悔改。

此时,林家小姐已同丁父定亲,这傅父却非要上门求取,说是求取不见得真能为了一棵小树而放弃整片森林啊!林家在济南府顶多算是小富之户,如何能与傅家相抗,能与丁家结亲已属幸事,林家老爷便把傅父的恶性说到了丁家去,结果两家就此斗了起来,直到今日也未曾化解干戈。

丁昌平为人仗义,喜结交朋友,傅先文为人虽表面和善,内里却也睚眦必报,当也喜交朋友,城中立即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仰仗傅家权贵的趋炎附势派,一派是敬重丁家乐善好施的实诚派,两派相对,肯定会有伤及无辜。

这无辜人中,便有一众百姓。

近年来义和团在鲁西南嚣张滋事,新上任的巡抚大人虽已镇压,义和团分子们被迫逃亡直隶、北京、天津一带,可有人沿途却好死不死的经过了省中,引得城中百姓一派慌乱,城中几家大户未来得及应对,被义和团分子占了先机,丁家在城外的几家粮铺被人洗劫一空,怒告到珍珠泉3,区区一介商贩竟然引得官兵护身,这让傅家如何能好受?—-解释3珍珠泉:明清两朝曾是山东巡抚的驻地。

于是,傅家人也把自家商铺的洗劫告到了珍珠泉,新官上任应当以理服人,尤其是当地大族之人,两边皆不好明面得罪,这两家你争我夺,害得他人连连摇头。

傅家也得了好,当然又把跟丁家的争夺摆在了案桌之下。

那日,傅先文得知伍青山之女在丁家西医学堂之时,内心五味杂陈,他这一个好好的伯父竟然比不了一个丁昌平?虽然接到伍青山书信时带着惊讶,可既然少时对他有愧,便也不遗余力相助,就当是还当年之错,可这伍锦秋为什么会跑到丁家的西医学堂去?一直让他不解。

可这些不是他该去过问之事,自有他人代劳。

更可气的是伍子洵此人,小小年纪一股伍青山当年模样,自己亲去西医学堂当然也有会会丁昌平的目的,可竟然当着那么多人面给予回绝,如若不是仅存那么一点对伍青山的愧疚之感,兴许早就不复情面走人了,还需要被一个小辈如此对待?被丁昌平冷嘲热讽?

睚眦必会催生出怨念,报与不报都是时候的顺序而已!

要说,一代遗留之史必有终结之时,人性看不清得失,总是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怨恨里,迷了心窍,失了理智,催生出的恶果必是要遭因果报应的。可让一个迷失心窍的人学习看清得失,就好比让一个沉迷在酒醉中的人,怎么让他看清,酒醉不过是酒精的迷幻,是一时的丧失理智而已?清醒过后,又是新的一轮沉迷,总是乐此不疲,所以,迷失也是会上瘾的吧?除非,得到一个幡然醒悟的机会,但那是何其难遇的事。

傅先文也许遇不上那样的机会了,又或许等他遇上时,已经来不及了。

人性真是奇怪的东西,当你特别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时,那种郁郁不得的心智就是你的弱点,如果你有一颗足够安抚自我的内心,也许会慢慢学会释然,如果你没有一颗足够安抚自我的内心,那么必然会被强大的欲望所占领。

得不到求不得的心理,真是使人性变得奇怪的元凶。

那个当年没有被傅先文得到的花地小姐,是不是应该庆幸一个陌生从未谋面的少年“被动”地纵身跳下河涌时的英勇?让那个顽劣的济南少爷败兴而归家?最后在心里连点遗憾也不曾留下?

华北平原上的遗史实在太多,被人记下的又实在太少。

义和团兴起和北京之陷的疮疤大到已经足够遮挡住所有的星星点点,被这样的创伤所吸引,还有谁会在意你们那一丁点儿的不痛不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