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144.华北遗史

一九零零年六月,济南。

丁家西医学堂,由三间并排的青砖堆砌而成的教室,教室外修建了两排长长的花台,花台里栽种了许多花卉,也有一些不知名的绿叶蔬菜。

此时的节气,鲜花烂漫无敌,带着阵阵芬芳直飘进开窗的课堂里。

早间,丁家西医学堂里的读书声朗朗于耳,带着一张张粗劣的面颊,如杂草一般的乱发,一些幼小的孩子甚至在鼻孔间夹带着让人啼笑皆非的鼻涕龙,但无疑,他们的声音都是那么地清脆,带着如朝阳般初生的暖意,直抵心间,沁人心脾,暖人心胃。

堂上的先生正在给孩子们讲授课业,这先生正是伍子洵。

来济南不过短短时日,一切的变化都显得让人应接不暇,从最开始的颠沛流离,到如今的为人师表,不为这样的改变暗自庆幸,却也在见到一双双带着求知渴望的眼睛里看到希望。

谁也不是生来为苦,只是人没有了选择出生的权利,也就在冥冥之中失去了一次机会,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次机会,还要怨天尤人,不思进取。

伍子洵不是在为自己出生在一个家境殷实的环境而骄傲,而是为这片土地里的不思进取而悲痛,丁家西医学堂在筹建伊始,周围的孩子们却只围在门外看热闹,甚至可笑的是,他们的父母把读书上学当成了儿戏,可有可无的一场闹剧而已!

在没有来到这土地时,伍子洵单纯地以为天下人皆一般。

傅先文、丁昌平这样的人却给自己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程,为人富则办事高,为人贫却处处碍,穷人们只会怨天尤人责骂老天爷的不是,富人们却高枕无忧责骂百姓们的自欺不仁。

以前在广州时,父亲对他没有过多责备,对锦秋更是偏爱有加。

这也导致了一个结果,他们兄妹二人对世界的认知太过空乏,甚至透露着无知和幼稚,锦秋想要凭借自己那点微乎其微的西医知识帮助他人,自己怀着一颗无法感知天下的心却想要感知天下,不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错?还是自己的错?

锦秋说:“哥哥,我现在不想回去广州,我觉得济南更需要我。”他却不知该如何反驳锦秋的回答,只能陪伴着等待着。

在给父亲的书信里,他问父亲该如何?

父亲却回了只言片语:“一切由你自行定夺,既无事,就留下吧!”

拿着父亲那封言语甚少的书信,伍子洵陷入了困境,父亲是怀着怎样的心绪回复了他?是痛恨子女的不孝,还是心怀大义?

这又是另一个耗费思绪的命题,无比难。

“先生,您回答我的问题啊!先生…”课堂里的询问声唤回了伍子洵的思绪,木木地望着那个孩子。

“需要先生解答什么呢?”他耐心地问着。

“何为感知世界的决心?何又为怀悲悯他人之心?”孩子重复着,带着满眼的求知欲。

可伍子洵愣住了,怎么去给一个孩子解释这些?一群连饭都食不饱的人,让他们去感知世界?让他们去心怀悲悯他人?那是多么可笑的事!

“往后,你们就会懂的。”伍子洵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孩子们俨然已经把这当成了一种合理的解释,各自低头沉思着,可他们空乏泛陈的小脑袋里到底藏着什么?谁又知道呢?

午间,几人围在花台旁的一个小亭子里聊天。

彼得显然心事重重地样子说:“你们两个目前不打算回广州吗?”

锦秋接话:“为什么要回去?这里也挺好的啊!”

霍斯特却看着锦秋,语重心长:“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父亲,整个广州再也没有比你们更亲的亲人了。”锦秋闻言,低头沉思。

伍子洵:“如果没有锦秋的突然离开,也许我们现在也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思念着他,只不过是换了一处地方,父亲会理解我们的。”

彼得也有些感慨:“不就是这样吗?霍斯特,我们两个就身在大洋彼岸的另一头,家中的父母也许连我们在哪里也不得而知。”

锦秋随即抬头问:“你们现下有聘婷姐姐的消息吗?”

彼得无奈哂笑:“北京天津此时总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我们和惠的消息终断在了我在上海时,现在没有一点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锦秋到现在也不解:“聘婷姐姐当初为何偏偏要去天津呢?”

彼得:“谁知道呢?”

“希望上帝能保佑聘婷姐姐,她是一个好人。”

“上帝若是能听见你的祈祷,那就不会带来一场场动**,那些侵略的人里,有几个不是带着对上帝的信仰而去的,都被战争的麻木带偏了。”彼得原本就不是一个信仰上帝的人,对于北上的悲痛带着太强的主观臆断。

锦秋有些不满:“上帝会听到的,很快那些不好的事情就会过去。”

“等着你的上帝听到吧!”彼得不以为意,似乎很不认同锦秋的观点。

说来也是奇怪,一个西方人对于上帝的信仰达到了零点,而一个深受东方思想禁锢的东方人却对上帝抱有了最无上的挚爱。

霍斯特见两人有些面红耳赤,出声阻止道:“不要为这些不足为奇的事情争论,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再见面,应该说起更加平和的事情,比如锦秋,你的跟着那个艾尔斯先生怎么样?”

锦秋顺利被人带离,回答他:“艾尔斯先生是像你们一样的好人,不是来我们国家侵略的。他的医术也很好,跟着他学到了很多东西。”语气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崇拜。

这让霍斯特莫名有些不舒服:“每一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为什么都是像我们一样呢?也许他的医术毋庸置疑,可他毕竟也是一个外来者,身份已经无法改变侵略的事实,这点倒是跟我们一样。”

锦秋不解:“就因为是外国人,就无法避免成为侵略者的事实吗?可你们不也把我们国家发生的悲痛事情告诉了西方世界吗?这是好事啊!”

霍斯特:“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给自己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而已!”

彼得有些感慨:“你们来山东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伍子洵和锦秋对望,从见面以后,两人都对之前的遭遇默认不提,这甫一被彼得问及,反而不知该不该回答,锦秋倒是显得很随意地样子:“也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跟你们聊天了。”随即又问身边的伍子洵:“哥哥,你呢?”

“我?”伍子洵木木地指着自己,也回答:“也是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见平民百姓为了生存,不得不在大道里拦路讨钱,很感慨。”

“拦路讨钱?这是什么情况?”彼得好奇道。

“也许是义和团的遗留问题,百姓们过得并不好,只能在出此下策吧!没有什么损失,大家不用这般惊恐,我不也好好的吗?”伍子洵回答。

“也许我们应该去北京或者天津的。”霍斯特提议道:“山东的局势已经平息了,北京天津现在的局势虽然不好,但至少带着让人探寻真相的**,这里只能是这样了。”

彼得不满:“霍斯特,你疯了?”

伍子洵也有些不解:“现在两地的情况犹如围城,里面得不到消息,外面的人也进不去,现下不是去往的好时机,你们还是稍作思量吧!”

锦秋没有答话,反而把霍斯特的提议思量了一番,甚至觉得可行,于是小声说道:“霍斯特说的也许有道理?我们真的要在济南坐以待毙吗?你们两个是记者,应该比我们更加有理由去的。”

彼得却适时地尖声驳回:“记者也不能是无敌的啊!命都没了还拿什么新闻?”

锦秋被彼得的尖声吓到,小声地抱怨:“胆小鬼。”

彼得方才被锦秋气急,没有听清这声鄙视,尖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她说你是胆小鬼,连一个女孩都不如。”霍斯特却说了出来,带着无尽的鄙视,像是第一次认识的人,对陌生人做着毫无根据的揣测。

“你才是胆小鬼,不就是去北京天津吗?去就去。”彼得赌气道。

“那就这么说好了?我也要去。”锦秋像是怕彼得反悔,高声地替自己也做了一个决定。这话犹如一声尖刺,刺破了伍子洵的紧绷神经,他立刻阻止道:“锦秋,你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