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07.济南往事(2)

怀里的小霜降累极,拉扯着婆婆的衣摆直抖嗦,哭声时断时续。

两个仆人无奈,只得拉着两头的棉帛继续使劲儿,这一用力,小霜降再次大声地喊叫了起来,带着撕裂般地哭声,屋檐下的鹩哥刚从墙外飞回,惊起了翅膀,扯着嗓子叫唤:“小小姐…小小姐…。”

诺大的院落,除了那只扑打翅膀的鹩哥之外,竟无人听到孩童凄惨地哭喊声?

时间越来越煎熬…

也许在幼小的小霜降看来,原本慈祥的婆婆变了模样,成了世上最可恶至极的人了吧?可她现在还太小,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畸形下的“扭曲美”!也不理解婆婆的“良苦用心”!

哭...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可精疲力尽后,依旧是无边无际地疼痛和无声,小小的身体没有足以撼动成人的力量,等待她的只有无尽地绝望。

可怜的孩子,也许连什么是绝望都还不曾学会吧?漫长而又煎熬…的空洞感袭来…’

突然,房门被一股急促地外力踢开来,惊住了床边的三人,一个年轻的男人就立在门前,甚至还喘着粗气,十月的空气里起了一层水雾,把男人周身氲成了一团光圈,竟让三人忘了反应。

管事婆婆被突如其来地巨响怔在床边,只见年轻的男人急步走至床前,一把推开了跪在床边的两个仆人,从她怀里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小霜降,孩子没了力气,软绵绵地任由男人抱着,如若不是小身子还起伏着,倒有些像个失了魂的躯壳。

男人未做犹豫,直往门外走去。

也许是才有了反应,管事婆婆起身追了上去,惊恐问:“你是谁?要带我们小小姐去哪里?”

男人未答话,自顾自地走着,彷佛身后的人就是那呱噪地鹩哥一般,除了扰人厌烦,别无他用。

管事婆婆见男人不应答,便不依不饶起来,扯着男人的袖子拼命喊:“放下我的小小姐…你放下她…你快放下!”瞬间,男人的袖口起了一层层皱褶,他不禁蹙起了眉头。

也终于引起了男人的恼怒:“你是不是疯子?她还现在需要去医院,你看不出来?”怀里的孩子像是极配合他,轻哼了一声,微乎其微的“抗议”。

管事婆婆完全是为了印证男人嘴里的指责,不管不顾地扑向小霜降,想从他怀里抢过孩子。

一个年迈的老人怎么能同年轻的男人比反应地速度呢?眼见他一个闪身,避开了管事婆婆的毫无章法地气势汹汹,彷佛不愿再同一个老太婆周旋,转身又往外走。

气急的老人此时真像一个疯子般,喊叫着愣在屋檐下的两个仆人:“你们还不给我追上去?”

两个仆人被惊了起来,直点头,慌忙跟了上去,气风又带起了那只鹩哥的学舌:“追追追…”

男人刚走至通往大门的步道,两个仆人便追了上来,也不管三七二十几就上前来抢人,可两个女人有些怵这个陌生的男人,不敢触及,只去抓他怀里的孩子,轻易便被男人躲了过去。

几个人像是在戏台上演一出“套路”的武打剧,你来我往之间,谁也没表现出个认真地样子来。

这时,管事婆婆带着几个年轻的男丁追了上来,隔着步道就开始喊:“放下我们小小姐,不然就打断你的腿。”喊完,还鬼使神差地瞟了一眼男人的腿,可这一瞟,就更加疑惑起来。

他穿得是什么衣裳啊?这么奇怪!

男人被管事婆婆的大嗓门惹恼,还不忘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作掏耳的动作:“老太婆真吵,我敬你是老年人,没有跟你计较虐待儿童的行为,你还真会来事儿?不要真以为我不敢打老人。”

说着,就去扯孩子脚上的棉帛,布条两头被仆人打了结,用蛮劲扯不开,反而惹得软绵的孩子哼唧了两声,也许是疼痛?

男人不得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狠狠地骂了起来:“这孩子多大?二岁还是三岁?死老太婆,你还有没有人性啊?你心就不会痛吗?她还这么小,小心遭报应。”

管事婆婆被男人骂得一愣一愣的,硬是忘了回嘴,倒是身边几个男丁叫嚣道:“少管闲事,把小姐还给我们。”

男人像是骂开了兴致,也不管还在别人的地盘上,扯着嗓子又回:“一群无知愚昧的人,今天老子不来,这孩子真真要被你们折磨死不成?趁着老子还没动手之前,赶紧带着孩子去医院。”

一听要去“医院”,管事婆婆瞬时叫了起来:“去什么医院?快把小小姐还给我。”说着,又要上来抢人,还不忘吩咐身边的男丁一起上去。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话套在几个愚昧无知的人身上,男人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想总结就是“人愚被人弃,软蛋才怕你。”也不想再跟这帮子人瞎废话,转身抱着小霜降就走。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一帮人,只见管事婆婆猛地拔腿就追了过去,也许这管事婆婆自己都不会想到,平时总是一副羸弱的样子,遇到这事儿上竟成了一个矫健的老太太了。

毕竟“人多势众”,几个男丁很快就将男人围在了将出大门的角落里,颇有点“剑拔弩张”的意味在,眼见着气氛微妙起来,老太太像个跋扈的管家般,趾高气扬指示着人。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气息厚重的吼喝声适时响起,惊住了众人,连那男人也忍不住朝身后看去...

见那人穿着绸质的褂子,梳着一个整整齐齐的辫子,长长的衣摆露出了一双绸面的鞋子,腰间还坠着一块玉子,像个读书人。

管事婆婆一喜,便觉“帮手”来了,忍不住高兴地上前:“大少爷,您回来了?这个人不知道从何处来,要抢走小小姐。”

丁玉璞不慌不忙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像是没听见管事婆婆的“委屈”。见他穿着样式奇怪的衣裳,还有一双样式奇怪的鞋子,怀里抱着的孩童,正是自己的幼妹霜降,霜降的脚上缠着棉帛,身子软绵绵地没有动弹,像是睡着了一般。

男人同时也在观察着丁玉璞,看起来倒不算是个特别讨人厌的样子。

于是听男人吊儿郎当地开口问:“你是这孩子的哥哥?”

丁玉璞点头答:“正是…。”

话说到半道便被男人给打断:“别一副文绉绉地慢样儿,既然是你妹妹,那就赶紧带她去看医生,她的脚似乎受伤了,这么小的孩子,你们家的老太婆也真忍心。”

丁玉璞听言,忙上前去接霜降,男人小心叮嘱:“孩子太小,应该是痛晕过去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这情形,不是什么好事,你最好问问你身边的老太太。”说完,伸手指了指管事婆婆。

管事婆婆被那男人一指,突觉一丝没来由地心虚,杵在原地像个“麻秆儿”装聋子,眼睛却始终盯着霜降的身子,似乎也很心疼的表情。

目光恰巧被男人撞见,男人又讽刺:“既然表现得这么关心人的样子,为什么还要对孩子狠心?”

男人的讽刺触碰到了老太太敏感的神经,老太太立即反驳道:“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小小姐好。”

“真是长见识了。”男人哂笑。

“婆婆,请您禁言。”丁玉璞几乎是和男人同时间说道,随即又问:“这位先生是从何处来?方便告知玉璞先生姓甚名谁?家妹的事,有劳先生费心了,玉璞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男人颇不以为意:“区区小事儿,就不用什么登门道谢了,我家离得远也不方便。既然你这个哥哥回来,看你还算是个明理儿的人,就麻烦你处理后续事宜了,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说完,朝丁玉璞怀里的霜降看了眼,潇洒地走了,还给身后人留下了点不羁**的风骨来。

丁玉璞望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街头才恍然回神,来不及细问前因后果,抱着霜降便往外走,临到门前又自言自语般说:“婆婆,迂腐啊!”

……..

美国浸信会在济南开设了西医医院,就在距离趵突泉公园不远的东面,是由几栋中式庭院改建而成的,平时来就医的大多数是在济南的外国人和教民,本地百姓虽不上门求诊,也不另眼相看,自建立后的十几年间,逐渐得到了一方人士的认同和肯定。

丁玉璞早在几年前便入了基督教,成了一名教徒,对西洋科学无限推崇,早年间,父亲邻里皆不理解其行径,可在西洋知识进入济南的数年时间里,反对的声音也消散了不少,顺理成章,丁玉璞成了一名传播授教的中国传教士。

此刻,他抱着小霜降一路小跑,直往西医医院而去。

怀里的霜降被颠得醒了过来,麻木地望着周围的一切,她觉得全身都很疼,可再疼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让她哭出声,感受到了宽阔的胸膛里传来的暖意,霜降吃力地拽着袖子,摇了摇。

“宽阔的胸膛”察觉到了怀里的异动,低头来查看,见幼妹已经张开了眼睛,便急切问道:“霜降疼不疼,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再忍忍好不好?”

小霜降听到了哥哥的声音,突然很想哭,可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又怎能表示委屈的心理呢?可为了安慰焦急地哥哥,她只得紧紧拽着他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