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106.济南往事

华北平原,济南。

连日来的暴雨成了灾,往东面去的淄博、青州、青岛,往西面去的菏泽等地都被大水淹没了大道,车马难行,人就更不容易了。

早在春末,接二连三的雨水让干旱已久的土地饱饱地吸食了个够,那些被迫放弃家园的人们又从四面八方回来了,正好赶上了最后一波的春播,可干涸了太久的土地遏制了粮食的生长,再加之雨水的过多沁袭,让刚从喜悦中清醒的人们哀怨不已。

老天爷总是如此不顾情面,说要渴你三日就绝不会在二日后下一滴雨,说要淹你二日也总会连着好几日的瓢泼大雨让你扯着嗓子朝大雨里骂几句,可谁听得见呢?

人人都是看天吃饭的命,如若不服,你还是不敢与天斗啊!

济南有一户丁姓大族,早在道光年间就在经营粮行生意,在最鼎盛时期甚至被誉为鲁地“第一粮行”,当时可谓风光无限,但在随后的时日里却没能抗得过鸦片的横行,丁家近乎一半的人都染上了此物,连妇孺们也不幸免,到了如今的丁家主丁昌平其父那一代时,家产已所剩无多。

丁昌平儿时见过家族人被鸦片折磨的场景,便发誓绝不沾染此物,并深恨鸦片害人,年轻时靠着聪明朴实又将家产积累了起来,可富人家总有些上不得台面的龌蹉事儿和扒脸儿亲戚,尤以丁昌平的隔房长兄最甚,这兄长沾染上了鸦片败光了家产,便来丁昌平屋里讨吃讨喝讨银子,丁昌平见其骨瘦如柴便起了同情之心,可这兄长反而变本加厉耍起了无奈,还伙同一杆子打不到边儿的亲戚来家里混吃混喝。

一气之下,丁昌平将隔房兄长一同扫出了家门,自此再不管那些污糟人。

丁昌平娶了一房媳妇儿李氏,李氏隔年就给丁昌平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丁昌平一高兴便在济南最好的酒楼宴请亲朋好友。这一宴请,那个许久未出现的隔房兄长又来了,这一次,那兄长更加骨瘦,面上几乎塌陷,一条辫子像杂草乱炸。本该是高兴地日子,却被这不合时宜的人给扰了兴致,丁家原本就在济南府有头有脸的,这龌蹉样儿的兄长拉到人前最是伤颜面的。

这隔房兄长也不洞晓场合,一来就鼻涕眼泪一把往丁昌平面前跪,一副低声下气地模样。

来贺喜的宾客皆是济南府有些头面儿的人物,早期也是见过他这兄长风光气焰的,谁家没个吸食洋烟儿败家的人啊?有人摇头惋惜,有人避之不及。

丁昌平被这兄长恼羞成怒1,直吩咐家仆上前赶人,好一通招呼才算被清理了出去,可再也没了听人道喜的心情了。—-解释1

从此,这丁家隔房兄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有人说他死在了烟馆里,被人扔到了乱坟岗,尸体连乌鸦都不吃,硬生生臭了许久。有人说他去了西边的曹县,入了“大刀会”,还戒了烟瘾,杀了好多洋人。可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里,没有一条是确切的。

丁昌平快过五旬时,李氏已经给他生了两个男丁,本该是高兴地事儿,可两个儿子都已过了弱冠之年却仍旧无中意的女子,因只因两个儿子跟着一个美国传教士入了教会,长了西洋见识。

同一年,也已五旬的李氏突然有了身子,这老瓜突然结了新籽倒成了新鲜事儿,丁昌平正为两个儿子的事儿发愁,夫人有了身子也算是一桩喜事儿,可年岁大了也就不如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好生养孩子,哪怕是好吃好喝的养着。李氏足月时,无法再下床行走,可除了肚子上的肉便是一身的皮包骨了。等到生产时,李氏再无力气,只得由大儿子请了一位西医来“开膛破肚”…

那一夜,黄河流域开始了**霜,李氏混沌中觉得自己气数已尽,便在最后一丝力气里嘱咐丁昌平,得来不易的女儿一定要好好照顾,自此,便撒手人寰了。

五旬的丁昌平失了夫人,得了一个幼小的女儿,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可想起夫人临终前的遗愿,便更加忧心,望着手里身量幼小的女儿又犯了难,今后的日子只怕是愁云密布了。

因为出生的那日起了早霜,女儿便被取名为了霜降,没什么小字。

霜降长到三岁时,已经是个精灵可爱的小姑娘了,丁昌平便觉应把女儿养在家里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于是请了济南学堂的一位老先生来教女四书,还同管事婆婆提议给小霜降裹足,尚未知事的孩子哪里懂得此事。

一日,照例学习女四书的小霜降被管事婆婆从梦中摇醒,迷迷糊糊间以为是老先生不高兴她课堂上睡着了,便软糯地求饶:“先生,我不是睡着了,是眼睛有些疼,就闭了闭而已!”

以往都是以各式借口搪塞老先生,屡试不爽,今次以为同样奏效,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先生答话,小霜降这才睁开眼睛,见是管事婆婆虎着一张褶子脸看她,便耷拉着小脑袋不敢再做声。

管事婆婆是她母亲生前的人,父亲也是看中她的行事为人的,可管事婆婆对小霜降极其严厉,是以,她有些怕这个长着一双清眼的婆婆。

见小霜降身子奄奄的,管事婆婆便抱起她,还安抚着:“小小姐不要怕,先生今日放您半日休,可以跟着婆婆去街上买糖人吃。”

一听有糖人吃,小霜降立即活络了,直嚷嚷:“婆婆,我要吃芙蓉街的胡糖人。”见装模作样的小孩子又恢复了古灵精怪,管事婆婆却怜惜起了这个还只有三岁的孩子来,父亲已过五旬,两个哥哥又都弱冠,虽都疼惜她,可终究都是男人。

婆婆扶着小霜降的小脑袋,轻声:“小小姐,婆婆年纪也大了,往后您该怎么办?”可沉浸在有糖人吃的小孩子哪里知晓婆婆的心境呢?不过是个才三岁的孩子,天真烂漫才是最合适的样子。

果不其然,婆婆带着小霜降去了芙蓉街买糖人,小姑娘高兴不已,抱着婆婆呵呵直笑:“婆婆最好了,霜降喜欢婆婆。”

管事婆婆有些呆愣,小小姐表达喜好的方式很是直接,也还未养成主仆的阶级关系,对着喜欢的人总是特别真实,如知晓今日出门只是为了安抚,还会喜欢她吗?

回宅子时,管事婆婆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东西,她拍醒了趴在肩头的小霜降:“小小姐,到家了,婆婆带你去房间睡觉。”

尚在半梦半醒间的小霜降支吾了几声,又睡了过去。

婆婆走到房间时,不得不再次拍了拍小小地身子:“小小姐,今日在外面玩了那么久,先跟婆婆去洗洗脚再睡,好不好?”

小霜降像是未听见,仍旧睡得没心没肺的。

靠床的案桌上摆放着两截长长的棉帛,材质自是最好的。婆婆抱着小霜降走至床边,小心地放在了床塌上,只见小霜降不安地翻动了几下,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婆婆望着她软糯的小身子和红红的小脸蛋发呆,也许她是见到了儿时的小姐了吧!

此时天还不急黑,有仆人从窗边经过,会带动屋檐下的那只鹩哥叫唤几声:“小小姐…”

小小姐当然不曾听见鹩哥四不像的乱叫唤,倒是引起了仆人的逗笑,婆婆从床边起身走到窗边,唤来了仆人:“你们进来帮忙。”

两个仆人便点头进了小霜降的房间,婆婆走到床边抱起了仍在熟睡的小霜降,小心地在她耳边低喃:“小小姐,您醒醒。”

小霜降被扰了清梦,带着些孩子气:“婆婆,让我再睡会儿吧。”

婆婆像是未听见,吩咐着一旁的两个仆人上前拿起了放在案桌上的棉帛,脱了小霜降的布袜,见着就往她脚上缠,不明所以的小孩子疑惑,浑浊地小脑袋终于清醒了:“婆婆,她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脱我的袜子?”

婆婆扶着她的小身子,安慰:“小小姐乖乖的,她们在帮您缠足,等以后您长大了,才美,夫家才会喜欢您的。”

小霜降好奇:“什么是缠足?什么是美?什么是夫家,什么又是喜欢?”接连地问题让婆婆应接不暇,一个才及三岁的孩童,竟然有这般好奇地心思?

婆婆回答:“等以后小小姐就明白了,您的母亲也是这样过来的。”

小霜降更加不明白了:“母亲也像这样吗?”说完,见两个仆人拿着两条棉帛瞅着婆婆,不知是该上脚还是不该?等到婆婆给她们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便围了上来。

也许是感知到了某些气氛地微妙,小霜降有些颤抖,喏喏地说:“婆婆,我害怕。”

婆婆又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小小姐,不怕,有婆婆在呢!”

眼见两个仆人已经将一条棉帛缠在了肉乎乎地小脚上,一使劲儿间,小霜降便疼痛的大哭了起来,脚上有多疼痛她的哭喊声便有多大声,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喊叫声响彻在整个院落里。

婆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怀中的孩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双手揪着她的衣摆哭闹着,小小地身子像是惊恐的小兽,扑打着、撕咬着...眼见着便要挣脱婆婆的桎梏…

两个仆人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力气,惊恐地望着这个管事婆婆。

婆婆顾不得其他,心一横,吩咐两个仆人:“你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