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楚拂赶紧敛了胡思乱想,不敢再逗弄莺莺。她转过了身来,靠在了浴盆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掬了一捧温水淋在了脸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浴盆中的水晃碎了楚拂的倒影,待涟漪平静下来,楚拂怔怔地看着水中的自己。

来大燕的这一年多来,她也见过许许多多热情的燕国百姓,如今仔细想来,那些人的面容只剩一片模糊。没有入心的人与事,自然便不会记得。既然自己是个过客,那也不必把旁人的温暖印在心头,徒惹他日牵念。

待医好了小郡主的眼睛,她还是会离开的。今日燕缨说的那些话,就全当做她的胡话,过了便就过了吧。

不知将来会在哪里搁浅,也不知他日会在何处生根?

当熟悉的倦怠感与孤寂感又一次袭上心头,像是暴风雪吹过心湖,将一切瞬间冰封,冷得刺骨。

“喳……”莺莺又叫了一声,竟然啄了下楚拂的脑袋。

“嗯?”楚拂转身看它,微微挑眉,笑道:“你这小家伙还会偷袭人。”说着,楚拂轻点了一下莺莺的脑袋,“可是饿了?”

莺莺歪头蹭了一下楚拂的指腹——竟是只通人性的鸟儿。

不知为何,被它闹这一下,心头的凉意竟消失大半。楚拂轻舒一口气,从浴盆中站了起来,水珠沿着青丝快速滴落,她伸手去拿一旁的干净衣裳。

水珠滴落,一霎之间,春、光、无限。

檐上的黑影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感觉心跳蹦到了喉间,眸光一沉,一个念想突然闪过心头。

黑影缓缓地放下了黛瓦,无声无息地翻下了檐。轻按了下门,纹丝不动,想必里面是拴上了。黑影飞快地闪至窗边,匕首撬了撬,窗扇开了一个小口子。

楚拂刚将内裳穿好,忽然听见小窗发出一声“咯吱——”。

一条黑影飞快地从窗口掠入,听到异响的楚拂警惕转身,可黑影却比她快一步,匕首顶在了她的心口上。

“别动……”

纵使黑影已经极力压制自己原本的嗓音,可楚拂还是认出了她。

“阿荷?!”

“闭嘴!”

楚拂惊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漠然看着她,提醒道:“这里是临淮行宫!”

“那又如何?”阿荷怒然扯下了脸上的蒙面黑巾,她双眸赤红,很是委屈,“在大陵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楚姐姐。”说着,阿荷用力将楚拂按在了墙壁上,“为何要把我扔了?”

楚拂看着阿荷熟悉又陌生的脸,淡淡道:“我从未把你当成婢女,从何谈‘扔了’?”

阿荷垂下了握着匕首的手,她哽咽道:“楚姐姐,跟我走,我们离开临淮,重新找个地方行医,好不好?”

“不好。”楚拂立即否决了她。

阿荷不解,“为何?”

“我要医好郡主的眼睛。”楚拂说得决然,她与燕缨拉过勾的,既然约定过,那她就不会毁诺。

阿荷摇头,“万一医不好呢?”

“没有万一。”楚拂很是坚定。

“楚姐姐,图什么呢?”阿荷不懂,哑声问道:“我若是没有寻来,楚姐姐是不是准备用‘安好,勿念’四个字把我打发了?”

楚拂不懂她到底在恼什么,冷声回道:“是又如何?”

阿荷微微抬起脸来,锐利的目光瞬间变得冷漠而森寒,像是一只随时会咬住猎物喉咙不放的野狼,“楚姐姐,这是你逼我的。”

“你想做什么?”楚拂话音才落,阿荷的匕首便横在了她的喉咙前。

“你欠我的,我要拿回来!”阿荷欺身靠近楚拂,“你若敢喊一声,我立即割破你的喉咙!”

“呵。”楚拂怒极反笑,挺身贴上了冰凉的匕首锋刃,“我欠了你什么?你又想拿回什么?”

雪亮的锋刃上映出了楚拂肌肤上出现的一道血痕,阿荷握住匕首的手猛地一颤,慌然往后退了一步。

楚拂扣住了她握匕首的手,漠声道:“你想跟那些人一样,把我当成牵线木偶随意摆布?”

阿荷猛摇头,“不,不是这样!”

楚拂蓦地推开了她,极为厌恶地淡淡说了一个字——“滚。”

她越是说得淡然,就越是扎得阿荷心痛如刀绞动。

她与她,终是要成为陌路人么?

阿荷捏紧匕首垂下了头去,身子不住颤抖着,分明数日前一切都好好的,怎的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喳!”莺莺扇了扇翅膀,缩在小竹篓里面探头紧紧盯着楚拂。

阿荷突然哂笑,冷冷地看向了莺莺,“我竟不知……楚姐姐还喜欢鸟儿……”

楚拂并没有应她,径直走到浴盆边,拿了干净外裳穿好,仿佛这房中并没有阿荷这个人,提起了小竹篓,走向了梳妆台。

阿荷的骨节咯咯作响,强压着心底翻涌的委屈,哑声道:“楚姐姐……我知错了……”

楚拂把小竹篓放在铜镜边,拿了梳子起来,把半湿的青丝梳顺后,绾起了一个髻儿,用一根银簪子簪住。

她双手提了提领口,并不能完全遮住喉咙上的细细血痕。微微侧目,她看见了阿荷脸上狰狞的寒意。

楚拂嘲然轻笑,于她而言,活着总是比死了艰难,阿荷再凶,她也半点不惧。

“莺莺,别怕。”楚拂屈指轻轻地刮了一下莺莺的喙,她温柔说完,提着小竹篓朝着紧闭的房门走去。

“楚拂!”阿荷蓦然出手,匕首割断一缕楚拂的鬓发,钉入了门扇之中,“你以为你可以在这里躲我一辈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