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燥热的天气

辗转回到宿舍,洗了澡,又将湿透了的衣服纷纷洗过晾起,躺在**的时候,天边都已经微亮了。尽管暴雨过后,但空气中的燥热依旧。宿舍里一台小小的摇头风扇拼了命地摇头晃脑,却怎么也带不走五个生命力旺盛的男人散发出的热量,而且睡在上铺的我,才洗过澡,就又出了一身黏腻的汗水。

皮肤上似乎还沾着艾思彤车里的香水味道,淡淡的香氛气息混合在屋里的臭汗味道中,说不出是个什么味道,始终刺激着敏感的嗅觉神经,使人难以入睡。

我不禁怀念起在老屋子里的日子了,空调、24小时热水、一只缠着我的可爱小猫,还有我那后来的美丽女友……林裳。她现在是在做梦吗?梦里会不会有我……她的睡姿,是否还是那样,手里拿着游戏机手柄,一只脚耷拉在床边……好想在她的身边,抱着她绵软的腰肢,枕着她刚从染缸中提出来的黑布般的秀发,一同做个美丽的梦……

我忽然觉得怅然郁闷,为什么我要在这山沟沟里的板房里淌着臭汗失眠?为什么我要在那阳光暴晒的装置里汗流浃背?我倒怀念起在客服部的日子了,每天吃着四处搜刮的零食摆弄摆弄电脑,和向梦赵志华苏小晴他们吹吹牛逼,一天的工作很快就过去了……似乎那客服部就像一个鸟窝,而我和他们是几颗挨在一起的鸟蛋,彼时的相亲相爱,却反衬着此时各自纷飞的孤单零落。

环境变了,人也都变了。向梦去了大连以后便极少联系我,苏小晴当上组长以后就翻脸不认人,而赵志华,曾经那个善意的暖男,如今只因捕捉到领导的一个眼神,便扬起手来当众抽我的耳光……

……

可天亮了、上班了,我依然得做赵志华的副手,想要挣钱、出人头地,先把脸皮藏裤裆里吧……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被他抽过的脸似乎还隐隐作痛,但我丝毫没有表现出对他的不忿,很平静地跟他见了面,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

清早上班的第一件工作,便是配合他开启防洪大阀,将清净雨水池里积了一整夜的雨水排进河里。那阀门几乎一人高,手轮又大又重,我和赵志华各自拿着硕大的扳手,扳在阀门手轮上,用着吃奶的力气,吱吱嘎嘎地扭转开启着阀门。

两人各自推着面前的扳手,围着阀门转圈。赵志华一眼不眨地看着我,我也豪不露怯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汗水从我们各自的下巴上滴落,竟然在阀门四周,以扳手的长度为半径,划出了一圈水渍。

赵志华问:“陆鸣……累不累?累,就休息会。”

我忽而想起一句《功夫》里的台词,满带讥讽地说:“累?糊口啊大哥!”

赵志华勉强笑了笑,我忽然感到面前的扳手一轻,明显是他暗中加了把力,我亦鼓着劲,感觉自己是在忍着辱负着重,但再累,我也要做得比他强!

我喘着气说:“知道咱们俩看起来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两头围着磨盘转的驴,在方寸的天地里悲哀地循环转圈,却以为自己走过了全世界……”

赵志华又笑,笑着笑着忽然垂下了头,犹犹豫豫地说:“陆鸣,昨天的事……对不起,是我太……”

我打断他说:“昨天怎么了?我不记得昨天发生过什么……”

“你……唉,我……”

“什么你啊我的,不用说啦,我懂。”

赵志华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陆鸣,明天装置就要中交了,中交以后,建设单位和监理单位逐渐离场,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要落实在我们本厂员工身上了,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要把握住!有什么不懂的,我这里有很多资料,你都可以拿去学。你知道,化工生产工序繁复,涉及到的参数、流程、设备、自控、仪表……等等等等,太多太多的知识点,如果不系统地学,把基本功作扎实,到时候开起工来,怕是要一头雾水呢!”

尽管我已经很努力地工作了几周,但面对这庞大繁杂的装置,真的越是用心学习,越是觉得要学的东西怎么也学不完,赵志华这般说,我倒真觉得求之不得。在刚刚来到彭州入职那天,他给我的资料我到现在还在反复地看,里面有些内容真的是很有用的。

我倒不扭捏,说:“好啊,有你帮我,我肯定能进步地快。”

赵志华迎着阳光灿烂地笑了笑,说:“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相信,开工以后,咱们两个一定都能成为厂里的中流砥柱!”

……

吃过午饭,赵志华便将我拉到了他的宿舍,找了个大纸箱子,将他的藏书一本本装进箱子,沉甸甸地放在桌上。接着,洗了把水果刀,破了个西瓜给我吃。

我试着抱了抱沉重的箱子,讶异问道:“这么多书,你都给我看,你自己不看吗?”

赵志华笑笑说:“这些资料我早都学完了,现在,都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微笑,那神情仿佛知识在手天下我有。

尽管我实难对他像从前那样不分你我、彼此无隙,但毕竟保持着工作关系,怀着敌意和抵触对自己是毫无好处的,反倒显得自己鸡肠小肚。但我心里已然暗暗下定决心,我定要在工作上超越他、征服他!

今天他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对我的安慰,希望我不计前嫌地帮助他在晋升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我可以帮他,但也许,我会比他走得更快、走得更远!

于是我淡漠地抱起箱子说:“那行,我就不客气了。”

“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这也算是我对你……表达一点点歉意,希望你能原谅我,咱兄弟两个,还能像从前那样!”

“我不愿想起那些,我就先回去了,谢谢你的书。”

……

回到宿舍,四个大汉缺了郑满仓,想必是他请假去成都接应母亲女儿了。周虎吴二民王顺三个,围坐在小桌旁打着三人麻将。

王顺见我回来,久久与我互不搭理的他冷不丁对我说:“来嘛,打圈麻将噻,三缺一好恼火哦!”

我瞅瞅依然一地的垃圾,和甚至已经发霉长毛了的垃圾桶,又想起周虎吐痰在我手上的情形,没半分好脸色说:“不打!”说完便爬上了床铺,一本本地把书从箱子里拿出来浏览。

赵志华给我的书多是精细化工方面的理论书籍,内容晦涩复杂,且又有许多令我头疼的微积分推导过程,当下寻了一本不太厚的,回忆些林裳教我的数学方法,翻到第一页看了起来。

王顺拿着个烟盒递向我说:“烟抽起噻,下来耍会嘛!”

“别!”我推开王顺的烟盒说,“不用客气,我不会打麻将。”

王顺失望了一下,讪讪地坐回了位置,我却想起几年前大学宿舍里通宵疯狂战麻将的情形。撇眼看去,看见王顺手里一副快要胡牌的清一色带两杠,心里痒痒地恨不得跳下去替他摸一张杠后开花!

拿书挡住眼睛,心里暗道不能分神,老子要珍惜一分一秒学习充电!

三人又打了两盘,周虎推了牌说:“哎呀不打了嘛,没意思睡觉了嘛!”走到床铺前,随手拿起一本我**摆着的书,翻了几翻,拿回小桌旁对另二人说道:“人家这是要开图书馆嘛,王顺,你个不长眼睛的,人家这是要当领导,能随随便便陪你打麻将嘛!”

吴二民插嘴说:“就是就是,人家是文化人,能跟我们几个大老粗喝一壶吗?”

周虎沾着吐沫翻了几页书,说:“这书啥用嘛,读完了会焊接吗?会吊装吗?会喷砂吗?会装剂吗?球用都没有……还想给我们当领导……”

三人哈哈大笑,而我阴沉着脸说:“周虎,书还给我!”

周虎随手把书扔到我的**,躺倒在下铺,哼几支歌儿,便开始跟吴二民王顺聊起了女人,话题变得越来越荤。

我实在难以静心看书,便带着书,在三人嘻嘻哈哈的**笑声中离开了宿舍,顶着硕大的太阳,寻着一处树荫,在阵阵知了的嘶声中,一边擦着眉毛里蓄积的汗水,一边一页页读起了书。

热,实在是燥热难当,就连吸进肺里的空气,烫得似乎连肺泡都沸腾了起来。但我耐着性子潜心静读,胸怀着创造美好未来的愿望……以后自己在成都买了房子车子,接爸妈来养老,再把个如花似玉的林裳娶来当老婆,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这是我第一次想到关于和林裳的婚姻,忽而觉得这个陌生的概念有点令人激动,又有点让人紧张,甚至有点使人恐惧。

婚姻是需要奋斗和争取的,没有坚实的经济基础,两个人便难以平等面对,这是我第一段失败的感情里总结的教训。现如今和林裳在一起了,我唯有更加努力,才能呵护这一段在经济方面看上去仍然很是倾斜的爱情。

只有奋斗、努力,才能给予自己对待感情的自信,而奋斗、努力,不就在于这点滴时间里的付出吗?今天的辛苦,换来明天的幸福,值!非常值!

……

书读得正入神,隐约有个人影出现在视野里,缓缓地向宿舍区移动着……忽然,耳听“啪”的一声,抬头看去,惊得我站了起来,只见那个人影趴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急上前看,倒在地下的,竟然是王瑜!他黝黑的脸上热得滚烫,紧闭的双眼微微抖动,痛苦地皱着眉头,说:“水……给我水。”

“是不是中暑了?”我喊道。

他微微点点头说:“水……”

我将他抗在肩头,而他的体重竟然比我想象中轻得多,仿佛他全身上下的水分都在这烈日的炙烤下挥发殆尽,因而我得以甩开大步,向医务室跑去。

……

医务室值班医生检查用药后,叹道:“王总事必躬亲,这么热的天气,中午也不休息,身体怎么受得了,是不是午饭也没吃呢?”

王瑜客气地点点头,乏力地说:“麻烦您了,我感觉好多了。”

“哎……您别怪我多嘴,底下员工几百号人,还真得您这常务副总亲自披挂上阵吗?您在办公室里下指令,底下的干不就对啦?”

王瑜笑笑说:“明天咱们厂就要中间交接了,有些问题没有跟施工方协调好,怕是交接以后再落实,麻烦就多了。”

医生点点头说:“那倒是,您是做大事的,毕竟不一样。”

医生让我照顾王瑜小口喝水,而他看到我裤袋里卷着的书,问:“中午没休息,读书呢?”

“嗯。”

王瑜笑了笑:“读的什么书?让我看看。”

我将书递给他,他拿着书翻了几页,便因无力而垂下了手,说:“理论知识作为指导,不过实际操作更重要……装置马上就要开工了,好比咱们就是那古代行军打仗的部队,已经摆好了阵势,明天就要擂鼓冲锋了!”

“是啊,明天就要开战了,你这发号施令的将军,却先病倒在战场上了。”

王瑜哈哈笑说:“我倒了,不还有你们吗?如果我的身先士卒能激励到大家,我宁愿病得再重些。”

我苦笑,想了想说:“你一定要这样拼吗?毕竟,你已经是公司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我也只是个打工的……既然是打工的,不全倾全力,对得起艾总给的这个饭碗吗……”王瑜摇头说着,扭头看向了窗外,寻思一阵,说:“这么热的天气,明天的交接大会却安排在室外,让设计方、施工方、监理方,还有时光国货的合作方代表,一个个在太阳下晒着,这是待客之道吗……这行政部的人是怎么想的?”

隐隐地,我的心一点点地揪了起来,余光敏锐地察觉着王瑜的神态表情。他又看看窗外像是洒了一层金粉似的,被阳光晒得几乎有点蔫的树枝,像是自言自语说道:“不行把大会改在临时会议室里进行吧……挤是挤了些,各单位少派几个代表,倒也坐得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