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在开始那里结束

“喂……”文惜的声音细微得几不可闻,但听得出,她是在捂得严严实实的被窝里接听得我的电话。

我虽然拨通电话,却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陆鸣,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她依然很小声地说。

“你说话不方便吗?”

“嗯……我爸妈,他们都睡了。”

我知道文惜这个乖乖女一向是对她爸妈既尊重又害怕的,我也知道此时我对她的要求很是强人所难,但我仍说了出口:“文惜,你能出来吗?我想见你……”

电话中沉默了一会,文惜用悄悄话般的声音问:“你怎么啦?”

我猛然将手中的残酒全部灌进嘴里,辛辣而烧灼的酒液顺着咽喉食道,一路烧到胃里,然后像压进了汽车发动机汽缸里的爆燃性气体,轰的一声,爆出了猛烈的动能。

这能量让我说出了压抑了太久的话:“我想见你!我想见你……我想你……我想你!”

吼完,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又像朵蔫了的花,垂头丧气的蹲倒在地,泪水无声滑落,和雨水搅在一起,迷蒙得我的心一片潮湿。

“你是不是喝酒了?”文惜有点着急。

“嗯。”

“你还在外头?”

“嗯。”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不想回家。”

文惜沉默了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她已经挂断了电话,但她像是经历了无比激烈的心理斗争后,终于问我:“你在哪里?”

“在……以前给你送早点的地方……”

“你在那里等我!”

电话里响了一阵掀开被子和穿衣衫的扑簌声,紧接着电话被挂断。

手机拿在手里痴痴坐了几十分钟,恍惚中我竟然怀疑自己,我干嘛把手机捏在手里不放?刚才我给谁打了电话?我说了些什么?

酒意一股一股地从胃里往上涌,嘴里开始不断淌着些清口水,我扭头正要吐,一对踩着平底小尖鞋的纤细小腿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抬头看她,她拿着一把小花伞,充满怜悯,像是慈爱的圣母看着信仰着她的孩子。

她的伞盖在了我的头上,因此露出了她的身子在雨中。雨水顺着伞骨滴答滴答地溅在了她的鞋子上,湿了她纤柔的脚背。

我蹲坐在地,抬手将她握着伞的手臂向后推,同时嘴里絮叨着:“你别给我打伞,你……自己别要淋湿了啊。”

文惜紧咬着嘴唇看着我,似是有千言万语憋在心头,又似有数不尽的回忆化为了有毒性的哀愁。

彼此爱过的两个人,就像水彩画里的两支颜料,混在了一起,就变成了另一种与彼此都不同的颜色。如果再将两者分开,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找回属于彼此,各自的本真。

我吐得一塌糊涂,将一个干净的公交站台吐得一片狼藉。而文惜不离不弃地静静站在我的身旁,为我努力撑着伞,又为我拍打轻抚着脊背,减轻我酒醉的痛苦。

狼狈地靠在文惜的肩上,歪歪扭扭地从一地的污物中走出。文惜的身子被雨湿了一半,哆哆嗦嗦地打着冷战,连嘴唇都有些青紫了。

我终于不忍,伸出手臂将她抱在怀里,说:“傻姑娘啊,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这么晚出门,为什么不加件衣裳?”

文惜初时有些拒绝的想将我的身子推离,但我坚持,她只好任我抱着,淡淡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可是,我又何必这么晚出门呢……”

“呵呵,是啊,我又何必让你受冻呢……是我太自私啦,我一直揪着你不放手,是我太自私啦……”

文惜苦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无非是徒增伤感而已……你要去哪里?我们送你。”

我有些恍惚,以为自己错听,疑惑问道:“你们?”

文惜不答,也不看我,而是扭转了头,将视线移到有些距离以外的一辆在雨幕中打着双闪灯的汽车,一辆棱角分明的丰田霸道。

而车子驾驶室里隐约是一个抽着烟,棱角同样分明,冷眼旁观的男人。

“王瑜?”

文惜点头。

我傻笑了一阵,忽然觉得自己好他妈的幼稚,好他妈的无聊。凄然地松开了环抱着文惜身子的手臂。

就在这我和她爱情开始的地方,我的身体还有点不知所措地,和她那早已被我的每一个细胞熟识的身体彻底地分开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拥抱到她柔软温和的身体了。

文惜的眼眸中,我似乎看见了一个笑得很别扭的我,而她有些神色复杂地说:“我……如果不这样,这么晚了怎么能从家里出来呢……”

我笑,却像是在哭,说:“看来他得到了你爸妈的信任和认可啦。”

“嗯……”

“呵呵,我努力了三年,连你爸妈的面都没有见到过……”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她:“前一阵子你喝醉酒,是他帮你爸妈找到了你,也就是那个晚上,你爸妈便看上了他,是吗?”

文惜警觉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哦……是向梦告诉你的吧?”

原来在文惜的记忆里,她酒醉那晚,我只是留了一个在她被高予仁搂着走向KTV时,她绝望的眼神中,我急切地找寻林裳的背影……而王瑜,在那个恰当的时刻做出了恰当的反应,救世主一般地帮助文惜惊慌失措的父母找到了他们最爱惜的女儿……

捋明白了这件事,我并不想解释说明什么,因为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就让王瑜做她的真命天子吧,希望他能好好去爱,即使不那么爱,只要他有能力去爱,那就够了。

于是笑笑说:“既然是这样,你叫他带你来见我,对你对他,多不合适啊……今天晚上,对不起啦,我太任性啦,不过以后我就不再让你为难了,再也不会了……再见,文惜!”

说完,我努力微笑,摆摆手,就像当年,我给她送完早点,和她挥手告别一样。只是那个青涩的少年已经胡子拉碴,那个清秀的女子,也早已不需要那简单的早餐了。

几秒钟后,我转身撒丫子便跑,我跑得很用力,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跑得就快要遗忘了整个世界。

跑着,唱着,变调的《冷雨夜》:任雨湿我面,难分水点泪痕~心更乱,愁丝绕千百段~骤变的态度,无心伤她说话,收不了~冷雨夜我在你身边,盼望你会知,可知道我的心,比当初已改变,只牵强地相处~冷雨夜我不想归家,怕望你背影,只苦笑望雨点,须知要说清楚,可惜我没胆试……

拖着失魂落魄的疲惫身躯回到家,麻木地换了衣服洗了澡,然后躺在**一个劲儿地打摆子,我病了。

……

这次生病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坚持每天拖着发着烧的身体忙活完一天的工作,然后带着数学书,到诊所里一边看书一边挂吊瓶,直至深夜回家。

最难受的时候,我坐在办公桌前简直没有力气抬起胳膊将手放在键盘上,甚至有时候实在不支,去厕所里,将厕纸铺在地上,然后坐在地上勉强睡个十分钟的小觉,恢复些许的体力。

我想休息,但我知道自己的事业已经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地悬吊着,我已经没有休息的资本。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我要辅助远在家乡的爸妈,为我们的家庭尽一份的力。

何况,我还欠着林裳二十万的债务……

这段时间里,我用手头剩下不多的钱,偿还了向梦的两万元,又买了一把不错的贝斯赔偿给了尕龙。尽管他一再推辞不要我还,但我还是把琴留在了残缺酒吧。

于是所有的事都变得很简单了,我依然欠林裳三件事,二十万块钱,一支吉他曲,还有和她打赌玩投篮游戏时,输给她的,一件让她感动的事……

忽有一日,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家中**睡着,朦胧中有个女人在我眼前轻声微笑,我微抬起眼皮,看见的是,从我怀里抽出我的小学数学书,并且窃笑着的林裳。

“你真的,在学小学数学?”

我插诨道:“当然不是啦,我只是喜欢这书里的插画。”

“嘴硬个什么劲?微积分看不懂,我教你就是啦,何必要翻小学数学书呢?真不怕丢人呀?”

“丢人的是你吧?未经允许,又私闯民宅。”

林裳皱眉问我:“你脸怎么这么红?”

“看见美女了,害羞。”

“你会么……”林裳摸摸我的额头,惊道:“你在发烧?”

“嗯。”

她将我床头柜上的啤酒和烟盒丢进垃圾桶,很是愤怒地责备说道:“生病了不好好修养,还想作死啊你?抽烟……抽烟,怎么不抽死你啊!”

“你不也抽烟么?

林裳脸红,扭捏说道:“我抽烟,又没人心疼我……”

不知怎的,我突然很想抱抱林裳,可没有力气的我,只抬起了右手,从被窝里伸了出去,悄悄地抓住了她撑在床沿上的手。触碰的一瞬,她明显颤抖了一下身子,脸蛋红得更加娇艳欲滴了,她忸怩了一会,抽走了她的手。

我说:“我抽烟,你心疼我呀?”

“别臭美,我是说你爸妈看见你抽烟会心疼你的。”

林裳给我烧了开水,又用两个水杯彼此倾倒开水,凉开水冷却到最合适的口感,接着摊开手掌,将手心里的一颗感冒胶囊递到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