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那是爱

随着话题的转化和时间的推移,我忽然发现,我和向梦之间的对话开始显得非常不对称。我那大段大段的自述而后,往往只换来她一两个带着笑意的“哦”“是吗?”“原来是这样。”她的眼眸弯弯,嘴角的梨涡可爱。可这却更显得我很喧闹,她很沉静。

如果我继续下去,有关于我和林裳遭遇的自说自话的循环又将继续,而如果我就此选择缄默,那么两个人便只能如此沉默以对,枯坐下去。

“姐,你……怎么了?”

“嗯?”向梦稍稍疑惑,却又淡然笑道,“我很好啊。”

说着,她下意识地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或许她以为我只是在提醒她容颜上的一点点瑕疵。

跟着,她反问我:“陆鸣,我哪里不合适啦?”

“没有,”我苦涩地笑,“没有,是我看错了吧。”

于是我终于悲哀地意识到,陌生,我和向梦竟如此陌生了。

于是四目相向变成了无言以对的尴尬,我撇过头去不再看她,假意去瞧她身后的画作,那些温婉的绘画符号,却忽然幻化成了看不懂的悲伤。

见面时无甚惊喜,离别时顺其自然,这便是她的淡然么?曾经亲密的关系不知被谁生生地撕裂,成为这般的沟堑阻隔,我连应该怪谁也分辨不清。

会展期间,向梦独特的画风获得了高度的评价,她忽然成了一个被闪光灯和录音笔聚焦的人。展演休息的片刻,我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中,依稀从接受现场采访的向梦眼中读出了一点点的紧张和不自然。然而她是那样的恬静,只要放慢说话的节奏,降低声音的锐利,歪着头顿一顿,想一想,便又能回答出睿智而又富有哲理的句子。

挺好的,她这样挺好的吧。

挺好的,现在的我也挺好的。

瞧我,站在高人一等的指挥台上,松松肩膀,深深呼吸,扬起指挥棒,悠扬而婉转的歌曲洋溢着这支校园合唱团的独特魅力。偶尔扬起的燕尾服衣角为我勾勒着一些些英俊的轮廓,从容而又礼貌的转身鞠躬又为我引来充满肯定的阵阵掌声。

仿佛我和向梦,都已达到了此生想要追寻的彼岸,却在和暗流潮涌孤独争斗中,不知不觉地偏离了对方的航线。于是她的船灯缩小成了天际边的一颗用来祈念的星,我努力地摇动着发电机,却发现属于自己的船灯,依旧在昏黄中渐渐暗淡了下去。

……

几天后,我的合唱团完成了全部展演活动,成绩不错,过程也算圆满。即将离开会展中心返回学校时,我最后一次去往向梦所在的展厅,这些天里虽然只隔着咫尺,我们却少有见面的机会,也许是各自的艺术展出紧张忙碌,也或许是我们对彼此的相见,都心存回避。

离开了,总是该说句告别的话。可连说句告别的话都显得这般艰难,仿佛隔在我和向梦之间的,是一层厚厚的塑胶,我们看得见对方的表情,却听不见对方内深藏在心底的声音。

展厅里几乎人满为患,记者和观众的摄影器材长枪短炮地对准了灯光明亮的展台。一名主持人正准备宣读青年画家们在这次展演中取得的名次。而他身后站成一排,期待结果公布的画家里,向梦淡漠而娴静地悄然立着,没有紧张,没有期许,仿佛她是唯一一个正在发生的事情与己无关的人。

我轻轻地向她挥了挥手,露出祝福的微笑。向梦瞧见了我,眨眨眼睛,亦是微笑相对,仿佛一个成熟的姐姐用包容的笑容对着自己顽皮而不懂事的弟弟。

久违了的笑容,我的心底泛起温暖,淡淡的,却足够温馨、足够柔软,悄悄地,却足够清晰、足够动情。我顿时湿润了眼眶,别无其他,我只愿看到她这样的笑容。也只有她,才会给我以这样的笑容。

入围前三名的共六人。

当主持人宣读出并列第三名的三位青年画家的名字时,展区一片掌声。但我看到获奖的三人笑得并不自然,仿佛对这个第三的名次弥足失望。这是人性使然,或许此时没有被提到名字的,反而依然保留着对第一名次花落自家的幻想,而已经尘埃落定的,即使获得了第三的好名次,也悲哀于终究失去的夺魁的可能性。

向梦依然娴淑,淡定地置身事外。她的神态让我觉得她只是礼貌地站在这里,等待宣读的开始,等待宣读的结束,一切出于礼节,与名利毫无相干。

而当主持人富有张力、带着撩拨的声音继续,整个会场屏气凝神。我望着向梦,忽然觉得,她当是在垂怜般地看着我,一点点的忧伤、一点点的留恋、一点点的不舍,以及一点点的哀怨。

我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仿佛沉浸在迷雾当中的我,心脏的位置突然扎进一柄看不清从哪个方向捅来的刀子。我终于明白向梦为何对我如此淡漠,如此疏远。

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所有的缘分,也终将终止于此了……

两位第二名获奖者从人丛中走出来,我却没有心思去看他们的脸和表情。眼角的余光瞅见他们来到主持人身边领取奖杯和证书,而我却再无丝毫的注意力去从他们的神情中判断他们的心理。

欢呼的亲友团在我的面前聚拢,向着展台伸臂欢呼。第二的名次足够让他们瞩目的人声名大振,两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照亮了他们火热的心。

而我和向梦交汇着的目光就此被分割两方。

我心怀忧伤地沉浸在欢喜的人群中,仿佛快乐的人山人海中,难过的只我一个。

不知何时滑落的眼泪冰凉了我的脸颊。而当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擦去泪花,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向梦她亦然流下了眼泪。

我们之间的疏远和淡漠,原来并不是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阻隔。

我们之间的默契和情意,原来早已经不只是姐与弟之间的单纯。

我几度想要露出微笑,却又几度脸颊抽搐,已经笑不出来了。

那是爱,那是浓烈而包容的爱,那是纯真而不悔的爱。

然而爱,那是没有了开始的爱,那是不可能结局的爱。

主持人拖长了“第一名是……”的声音,极尽蛊惑之能事,我却只想他尽快结束这场悲伤的演出,和她接近,和她握手,示意告别,轻轻地说句再会……

我望着她的眼睛,终于向她调皮地眨了眨眼,露出微笑,做出第一名非你莫属的手势……

然而破涕为笑的她只光采了仅仅一秒,脸色骤变,仿佛看到了什么最为恐惧的事物!

我感到背后莫名的冷意,这寒意仿佛是穿过了亘古冰川而来,化为了封冻灵魂的魔鬼之吻……我回头,就在我的身后,吴硕那发红了的眼睛流露着执着的目光,他反复看看台上的向梦,又看看身前的我,天生狭长的脸上,露出了令人生惧的阴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