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和声

穆雪的一个“又”字说得令我亦是痛心如割。林裳确确实实一天天眼见着瘦了下去。母亲的病况和命运的抉择令她疲敝不堪,她哪里又有胃口多吃下哪怕多一筷子的饭菜。每每饭时,她伺候母亲用餐完毕,自己草草扒拉两口残羹冷炙便算了事,任凭我百般哄劝,亦是不肯多吃,又如何不瘦?

而穆雪的下一句话却是说给了我听:“陆鸣!对我姐姐好点知道吗?多给她做好吃的,不许惹她生气!她凶你骂你的时候你要听着,而你生气发怒的时候要忍着,打掉牙也要往肚子里咽!听到了吗?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向哪里吗?是战场!战场你懂吗?”

穆雪清脆而又连贯的话语令我不禁莞尔,微笑之余,我感觉到了她对林裳依然有着浓浓的感情。这对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姐妹,却竟然有着如此深厚的情谊。我只知道,穆雪也许是个极懂事的姑娘,但更重要的,是林裳拥有着海阔天空的胸怀。

可叹的是,这般令人动容的包容心,如今却要包裹起由父亲带来的如同万针攒刺般的疼痛,并将那些砂砾般顿挫、刀刃般尖利的疼痛,像扇贝一样合拢包围起来,并用泪水包裹,一颗颗、一粒粒地酝成珍珠。

“好啦,小雪,你鸣哥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就别再为难他。”

林裳的袒护让穆雪扁起了傲娇的嘴唇:“就因为你总是护着他!他才会这样有恃无恐!”

林裳笑着走向我,掖了掖我的衣领说道:“别担心我,要照顾好你自己。摆在我们面前的,有我们各自的任务和责任,我们已经答应了对方,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别为对方担心,是吧?”

“当然!”我轻轻拍拍林裳的脑袋道:“好了,别再卿卿我我,你该出发了!”

林裳点头上车,掀开车门,或许是不忍我独自站在有些阴冷的风中,她说:“或者我们送你去学校吧?”

我用下巴指指穆雪怀里抱着的文件夹道:“我想,你们在车上就要开始制订新的营销策略了,可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车子终于调头而去,后排座位中的林裳俏皮地在窗子上呵出了一片雾水,而后用小指画了个小小的心形图案。转弯一瞬,也许从我视野中倏忽闪过的,是她两个眸子里凄楚的泪光。

汽车载着她绝尘而去,她那枚小小的心形图案,却像是烙印在了我的心田,再也不能被抹去。

……

没有了田建宇坐镇的合唱团犹如一盘散沙。

我站在指挥台上,眼前的乐谱密密麻麻黑蚂蚁搬家般地标注着记号,那是几个几乎不眠之夜我的辛苦努力。一段未经阅读的合唱曲谱对于一名指挥而言,只是生硬死板的文字。只有经过指挥的解读、分析、注入感情、分清层次,才能将一个个方块文字连贯成动听不凡、引人入胜的好听故事。

然而乐谱架之后的合唱台上,交头接耳、发呆摇晃、玩耍手机……我想合唱团员们一定对我充满了不服和轻视。某个时刻,我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瘦小的牧羊犬,圈圈围跑,却在羊群的四散乱走中变得心力交瘁。

草草收拾了排练,下午时分我留下了女高、女中、男高、男低四个声部的声部长,以交流为名,带到人潮涌动的火锅店里大快朵颐胡吃海塞。没有人能够拒绝美食的**,正如没有人能够抵挡一颗无畏向前的心。

席间言笑晏晏,四个正当青春的青年乐不可支,却不知我“暗藏祸心”,早已把他们四个算计了在内。

翌日,排练厅里。

就在学生们习以为常地在开声过后,认为即将按部就班地进行合声训练之时,我将四个声部长单独拉出列,命其面向合唱台并排而立。

学生们面面相觑中,我不多解释,而是用指挥棒重重敲击乐谱,正色说道:“听说四位作为艺术特长生进入咱们学校,又各自是咱们合唱团的声部长,既然如此,想必几位必然有过人之处。”

四个声部长恍然间有种钻进套中的感觉,表情里写满了讶异和好奇。

“所以,《Funiculi,Funicula》这支难度不算太大的合唱曲,您四位一定能……像教科书般演绎而出,不是吗?否则,您四位……也许就要和‘名不副实’这个词汇沾上边儿了,是吧?”

四个声部长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正当尴尬间,我轻抬指挥棒,给钢琴一个讯号,清脆连贯的前奏登时响起。

《Funiculi,Funicula》,译名《缆车》,曲成于19世纪的意大利那不勒斯。其时苏维苏火山的登山缆车刚刚建成,乘缆车登山的游客无不兴奋期待。此曲以意大利民间舞蹈塔兰泰拉的6/8拍特性节奏作曲,生动形象地描绘了缆车上的人们欢快得意的形象。随着时间流转此曲逐渐流传开来,竟渐渐成了意大利歌曲的代表作之一。

要说,这四位声部长的演唱倒也将就,但曲终之时,我拉长了脸,将手中的指挥棒敲得乓乓作响。而后欠身凝视,郑重训斥:“我想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应当都有过乘坐缆车的经历。你们也许会比我更加了解那种万仞险峰翩然而过的感受。”

“可是你们的演绎……不客气地讲,是令我极其失望的!”我加重了语气,察觉到团员们均已面容变色,无不聚气凝神地看着我,心知这番杀鸡儆猴定然有了效果。于是更加严厉说道:“男低,你是大树的根,是铁轨的枕木,是高楼的地基,你的声音应当像个力士一样,将其他三个声部稳定、有力地举起……可我问你,刚才的合唱中,你的力度够吗?”

男低声部长愣了一愣,有些歉意地低下了头说道:“的确……气息有些不够……”

“气息不是借口!”我拍拍他的肚子,“就这腰围,拿气息说事是逃避!你的声音低沉浑厚,但不代表你的发声就应该像是拉长了音的轮船汽笛一样,呕哑嘲哳!你的声音应当是一只龙纹战鼓,既富有震撼人心的穿透力,又应当清脆、利落,仿佛一柄开山巨斧,一板斧抡下去,山崩石裂!一板斧收回来,斧刃干净光滑,半颗尘埃也不沾染……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