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七号公路

偶然飘过的云彩安静地若隐若现地遮住阳光,像一个淘气的孩童,用柔嫩的小手捂住发光的灯泡,挡住、松开,乐此不疲。林裳的面容也就这样,凝在了空气里,阴晴不定,惨白若折纸。

她想了好一阵,究竟那时回到老屋子,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情绪。

“是一种……分不清是梦是醒的复杂感觉吧……”林裳微微地哽咽了语气和情绪,“那时候回到老屋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飘飞而去的,像是载了信的瓶子随着洋流漂流而去的,像是一切身不由己的力量把持着的运动的轨迹把控而去的。我的双腿不由自己,麻木地步步维艰地走去的。”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其实那晚,如果我并没有打开房门……也许你终究不会有力气抬起胳膊敲门的,对吗?”

林裳点头:“我承认……我依恋那一段时光,我怀念那一段时光。那是一段有家、有爱、有爸爸有妈妈、有爷爷有奶奶、有豆豆猫,还有那支口琴吹响的《雪绒花》的时光……”

林裳哽咽不能再语,全身上下的肢体语言无不诉说着她的全部留恋和悲伤。

世上最残酷的事情,在我看来,也许并不是战火中孩子们的无辜死去。而是那些用单薄的身体支撑起子弹链的重量和自动步枪强大后坐力的孩子。仇恨代替了童年应有的一切,黑暗的阴影充满了瞳孔。于是他们的目光中,再也看不到了快乐的影子。

林裳轻悄悄地走进秋期的卧房,忧伤地看着母亲,拉锯般猛烈的犹豫令她的心如同那截可怜的片片支离破碎的木材。“妈妈,女儿带您回到那里瞧瞧,好吗?请原谅我的不懂事,女儿真的不懂事……可是我,也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

“医生,怎么样?”

“像你母亲这种情况的患者,除了应当尽快安排住院,以及稳定的药物治疗之外,建议家人要对患者多关怀、多交流。我是说,即使她始终保持‘缄默’,不能开口说话,但来自亲人声音的唤醒式的刺激,还是很有效果的。此外,不可以让她受到更重的精神刺激,因为环境上的某些特殊原因,都可能导致病情的变化。好比踩钢丝,只有在种种不稳定中找到一种微妙而稳定的平衡,才会有好转,乃至痊愈的可能。”

“医生……如果我带妈妈回到一个……一个对她来说,可能会有许多快乐回忆,但也可能会有许多悲伤印象的地方,她会怎么样呢?”

医生歉意地摇摇头道:“正如我刚才所说,任何一种可能的情绪变化,都有可能对病情造成不可捉摸的影响,至于这种影响究竟有好处,还是有坏处,就真的难以确定了。”

林裳又一次陷入不决。我心知此时的她心乱如麻,是难以做出一个明确的抉择。于是直问医生:“值得一试吗?也许这是我们,最后的信念了!”

医生皱眉思索,手指尖敲来敲去,勉强点头道:“姑且可以一试,但如果效果不好,或加重了病情,必须立即住院治疗……尽管家属的立场各不相同,但毕竟求医问药,才是治疗康复的最积极的方式。”

林裳在医生温煦宽厚的目光中权衡许久,终于说道:“我明白了,谢谢您……就算是最后一搏吧,如果这次不行,我也不可以再这样优柔了。”

她乞怜般看着我的眼睛。如我是沼泽地边上最后的一株杂草。

……

林裳终于坚定了自己的决断。完成了最后一次复诊,她不再无助地像个空巢中的雏鸟。利落地收拾了行装,由我帮着一件件打包装车。后视镜中,她平静中给了我一个足够坚定的微笑。

车子驶离住所,街道转角处,一个纤瘦的身影反应不及地恍惚瞧着我们迅速离去的车子。

“继续走,不要停车!”林裳同样看见了穆雪的身影。

车子只稍稍减速,便绝尘而去。林裳的电话即刻响了起来。她置之不理,对方却也不依不饶。

林裳终于不忍,接听了电话。随即陷入聆听中的思考。我不时悄悄看她,她的表情呈现出一种……一种痛苦,却又痛快的神色,恍若一只挣扎在蛹壳中的彩蝶,正经历着飞翔的释放前,那最最难捱的束缚与压抑。

车子驶入拥挤的车流,穿过人潮涌动的人行道,等待了一枚又一枚红亮的交通灯。仿佛我的脚下踩着的油门,前要挤开杭州城重重的阻拦,后要拖着林裳那些沉重的悲哀。

又一个长久的红灯处,一种仿佛难产婴儿被卡在产道中的那种致命的窒息感包围着我和林裳,我们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对。林裳孤苦地对着电话说道:“时光国货如果必须依靠着我而存在的话……假如不是它钢筋铁骨的巨人身子实质上太过脆弱,那么便是,我的两个肩膀上,承受了本不该属于它们的,太过沉重的重量……小雪,我们都是女人,可我们又什么时候拥抱过本该属于我们的柔软和脆弱呢?”

微风吹过,时间清宁了片刻。

忽然,红灯变绿,岔路处车辆分流远去,蓦地,车前便一片坦途。车载电台里毫无预兆地响起一段乐声,那是FIR的《七号公路》。

候鸟线索阳光微风指引带我向前走~脑海中忧与愁好与坏都抛在脑后~弯转过后或许梦想就在下一个出口……

……

一间庞大的商业公司的交接,如同抽取精美锦绣中的某一色丝线,以另一色取代般,非要经历拆分、离散、重组、编合的一系列复杂而痛苦的过程。

“放我走,好吗?”林裳挣脱桎梏般大声说道,“我不要钱,我不要股份,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全都给你们,请你们还我自由,好吗?不必再请示我,一切由你决断,如果你觉得太难,放下好了,关掉电话,放开心情,就像我现在要做的一样!”

林裳挂断电话、关闭手机,割断了无形电波的牵连,像是抛弃了被钉死在海**的锚。海阔天空、风轻云淡……这一刻,我终于能够再次感到,轻盈的翅膀能够带来的,飞驰的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