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不快乐的美丽

医院里,病**。昏睡着的林裳紧绷着的心弦终于可以松一松了,尽管悲伤和愤怒的子弹洞穿了她的灵魂,使她闭息休克,可比起醒来时那些让她生不如死的一幕幕人间悲剧,我宁愿她就这样,做一个娴静的睡美人,一梦睡去,忘却人世间所有的烦恼,在幻境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女孩……可她能做个好梦吗?显然不会。

即使昏睡当中,她仿佛依然沉浸在噩梦当中,双目禁闭,全身紧绷,呼吸急促,额头上附着一层凉兮兮的冷汗。坐在她的病床边,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纤细的手掌凉凉的,将我的手捉得很紧,仿佛在惊涛骇浪的梦里拽住一根救命的安全绳似的。

适才我瞧得真切。艾仲泽给出了两个选择,可无论是哪一种选择……时光国货已然不再属于秋期、不再属于林裳了。秋期想要将艾仲泽的爱羽日化拖下水,而后与其同归于尽的初衷已然尽毁,对方已然挣脱上岸。剩下的选择,或者上岸,成为对方的俘虏,或者宁死不屈,那么只有独自淹死在水中。

林裳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我瞧着她,心里一阵阵地怜惜。这姑娘当然会选择宁死不屈咯。可是,穆雪的父亲又怎甘愿艾仲泽揭露他的底细,而后身陷囹圄?穆雪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成为秋期和林裳执念的陪葬者?不会,当然不会。

可是王瑜……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想到,在艾仲泽面前,他会那样缩头缩脚、他会那样恭顺谦卑。

然而转过头细想,也并不是无法解释。将近二十年了……任凭多深的仇恨,像是雪地里深深的沟壑,雪下得久了,也终有被填平的那一刻。何况,他早已习惯了权势和财富在手的感觉。这个曾经我以为成功、坚毅、隐忍的男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优柔,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心中的仇恨渐消,对权利和金钱的欲念渐起。爱羽日化里,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家庭生活中,文惜的家庭又给了他太多太多的支持帮助,他早已拥有了他这个年龄段人千辛万苦也难以得到的地位。今时今日,若要他同林裳一致,毫无保留地、坚定地抛却这一切……可能吗?

或许只在秋期的威压面前,他始终感觉得到心底那份恨意的沉重,可秋期一疯,也许像是堵在他面前的高山彻底崩塌,他的灵魂自由了!他的良心掩埋了!也许他做出投降的决定之前,独自在痛苦的抉择过程中苦不欲生过……然而适才别墅当中,他的言语行为,已经显露了他最真实的本心。

即使再难理解,既成的事实也终有被理解的时候。

可是林裳……林裳啊,我闭着双目长久地叹息,忍不住牵起了她的手贴在面前,吻着她的小指,用她的手背拭去了我眼角的泪花。她失去了父亲的关爱,在烦恼和仇恨中长大,背负着万钧之重,如今,她又失去了母亲的神志、失去了舅舅的庇护。这也许将是她人生中最最难以度过的时刻……我必须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因为,我知道,她是需要我的,她是依赖我的。

如果什么都没有了……还有我。

手掌的骨节兀自疼痛,那是呼叫的救护车到来,我抱着柔若无骨的林裳上车以后,狠狠甩出一拳砸在王瑜脸上留下的伤。然而那一拳还不足以发泄我全部的愤怒,余下来的,只有此时伴在林裳的身边,一点一点地消化干净。

“滚开!不要接近她!”我暴力地拒绝了所有接近林裳的人,他们,都是带给林裳伤害的人!

……

病房里静悄悄的,我甚至有了些吊瓶点滴一滴一滴落下的幻听。痴痴地坐在林裳的身边,看看她,又迷惘地望望那扇宽大的玻璃窗。玻璃窗上沾染了一层水雾,透过水雾,街上的树影、车影、人影都变得朦朦胧胧了。这篇朦胧,多像是我和林裳的未来,未来的一切,我一点儿也看不清楚。她昏睡着,终有醒来的一刻,可醒来以后,她该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一阵恍惚,戒除很久的烟瘾突然就这么袭来了。去往便利店的一个折返我跑得很快,生怕林裳一个人在病房里有什么情况发生。急匆匆地跑去跑回,她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再也不会醒来似的。一种惶恐的感觉在心中蔓延,我知她只是昏睡过去,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可我又怕,怕她像秋期一样,醒来以后神志不清……也许我只是怕,怕她会忘了我。

撕开香烟包装,抽出烟来。打火机点着了火苗却又犹犹豫豫地凑不近,戒了戒了,如今这一支,恐怕又要让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了。唉……陆鸣啊陆鸣,像你这般,连抽支烟都唯唯诺诺,又能成何本事?

可早已下定决心不再抽烟的我,如何这般容易就撕碎了自己的诺言。

心乱如麻。

烟和打火机丢进了垃圾桶,可我整个人却轻飘飘的没个着落。迤逦回到林裳的身边坐定,在这宁静的深夜里,我小心翼翼地捕捉着自己最最真实的想法,像是用手捧的动作,在一汪水洼里捕捉一条小小的游鱼般。

林裳久久未醒,那点滴滴滴答答的声音好似变大了……恍然间抬头,原来窗外的世界竟下起了雨。雨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淅淅沥沥地听得人只是个烦躁不安。起立、坐定、起立、坐定……很快崩溃,我饿虎扑食般投向走廊里的垃圾桶,像个白痴一样复又扒拉出烟盒和打火机来,一发不可收拾,直抽了半盒,抽得口苦、抽得嗓干、抽得肺叶都变得生疼。

诚然,林裳和我,我和林裳,多么困难的一对……甚至分分合合至今,我们究竟还是不是情侣的关系也难以判定。可我依然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些想法、一些期待、甚至是,一些奢望……也许我们的未来,终究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可在那之前,需要她做出一个决定来……只有她做出那般决定,也许我们才可以并肩努力,去创造一些万般珍贵的幸福。

然而那样的决定,真的很难、很难。

……

手机作响,竟是艾思彤打来的。手指虚按在挂断的红键上,想了一想,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陆鸣?”艾思彤的声音很细微,很小心。

“嗯。”

“呃……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

“没有。”

“那……我想和你说说话,可以吗?”

一时间我有些发怔,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些什么,只怕张开嘴来,什么话都是错的,甚至有些后悔接听这个电话。艾思彤,她姓艾,她是艾仲泽的女儿,是林裳的妹妹。朋友,她是我的朋友,可又比朋友的关系复杂得太多。

很久了,我只是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电话那头,艾思彤的气息呼呼地通过无线电波传递到我的耳边,仿佛近在咫尺。我听到的尽是忧伤。终于她又开了口,声音低柔无力:“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

“好……你问吧。”打破了沉默,却更觉手足失措。

“陆鸣……请你告诉我,真正的快乐,是怎样的?”

“……为什么这么问?”我轻轻笑了笑,笑得却那么苦涩,“快乐就是快乐,哪里还分真假?”

“可为什么我总怀疑……其实我并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快乐……”

“怎么会……”我的语气近乎敷衍,此时心事重重,哪里又有半分余心去宽慰这个敏感的妹子?

艾思彤也许感觉到了我的无动于衷,轻叹一声道:“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不安,以前没觉得,只是习惯了逃避,习惯逃避不喜欢的事情,习惯逃避别人不善的目光,习惯躲在充满安全感的角落里……可是现在不行了,陆鸣,我也长大了,这个世界不允许我再逃避下去了……”

我咬紧了嘴唇,心中暗想,你的姐姐此时就躺在我身边的病房里人事不省,你那纠结的心绪相比之下其实一点儿也不纠缠。顿了一顿,问道:“工作不开心吗?”

沉默了一阵,艾思彤嗯了一声,又沉默一阵,她长长吸了口气,似乎鼓足勇气才说出:“工作啦,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很多很多,可是你也知道……我真的不喜欢抛、头、露、面!”

她一字一顿,字字如刀。

“我特别、特别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不喜欢现在的我自己……可是我……像爸爸说得那样,我该成熟了,不该再孩子气了……”艾思彤苦笑一声,又道,“所以,陆鸣……是不是,我该去……该去,整容?”

“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

“请你告诉我,用最恳切、最诚实的回答,好吗?”

“好……最恳切……最诚实……”我喃喃说着,声音却渐轻。诚然,在我看来,艾思彤容貌上的缺陷是不会完全掩盖她心灵的纯洁与光辉的。可是,我的肯定,并不代表这个世界的认可。这世上不漂亮的女孩永远比漂亮的女孩多得多,容貌,永远是上帝随心所欲创世纪时产生的不公平,永远也不会公平。

不漂亮一定比漂亮多几分烦恼,可漂亮,就一定会比不漂亮多几分快乐吗?

透过病房门上小小的窗口,我看向林裳那永远令我心灵颤动的容貌……她的美丽彻底地吸引了我,或许曾经也吸引过无数双爱美的眼睛的注视,可是……她又因此多出了几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