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你算老几?

如同清风吹动了树木般,内心深处沙沙作响。原来这是一场爱羽日化和时光国货高层会见的一场高级别的宴会。看看周遭众人那华丽的衣裳和精致的打扮吧:爱羽日化这边有睿智稳重的艾仲泽、有用精心挑选的服饰掩藏自己不完美容貌的于娜、有棱角如同刀削般坚毅的王瑜、有帅气如明星般的黎靖,除此之外的金鑫周吉磊等人,亦是穿着最最妥帖正式的华服。时光国货这边,如同金字塔形站立的众人,自是把位居塔尖的林裳衬得如花似玉,像是一枝绿叶焦翠繁茂的花枝上,那最最夺目的一朵红花。

这些人中龙凤相聚成堆,女人耳垂上的宝石和男人手腕上的钻表仿佛活灵活现,正比赛着谁的光芒更加闪耀……一个个原本磅礴气场的他们,此时更是让整段走廊亮堂得如同白昼。

我下意识地和艾思彤靠近了些,像是两只天鹅群里被推搡得难以站定的小鸭。

艾仲泽毕竟不同,他只用眼神和艾思彤的眼睛碰撞了一下,点头示意,而后便不再关注自己的女儿。迈步向前,微微躬下的身子凑向了林裳侧后方,那貌似不怎么起眼的中年女人:他的前妻、林裳的母亲、王瑜的姐姐、彼时的“赛西施”、此刻的时光国货的董事长“秋期”。

艾仲泽再次欠身示意,目光在秋期的脸上转了一转,露出和年龄不太相称的整齐而洁白的牙齿,诚恳地笑道:“秋董到来,有失远迎,还请原宥。”

秋期定然是认出我了的,当年通过穆雪逼我离开林裳的她,想必早就清楚了我的相貌。但此刻艾仲泽向她靠近,她原本严肃中带着锋芒的集中在我脸上的眼神,像是被跌碎了的墨水瓶,突然地开始变得游移散漫……她应当是个极其隐忍、极其阴狠、极其内敛的女人,但此时此刻,她只让我觉得,她其实就是一个长年累月,用坚硬贝壳封锁了自己脆弱内心的海蚌。她一定觉得十八年的风霜雨露过后,几乎瞧不出什么美丽和动人的脸,绝不会被早已把她抛在了九天云外的艾仲泽识出。

艾仲泽的确没有识出她来。可她竟然已经近乎崩溃。

林裳扶住秋期的动作很自然,但在我的眼中,她仿佛就像是伸臂高举,奋力接住一个从高层建筑阳台上不慎跌落的幼儿般,危如累卵、千钧一发。

我不禁多瞅了秋期几眼。她和林裳的眉梢眼角、唇珠腮缘倒是有几分相像,但比之想象当中“赛西施”的形象,她完全不能比称。

这是一个早被无情的时间和无情的人,无情地打击到体无完肤,却又苟延残喘十八年的女人。她终于在微微的颤抖中伸出了手,毫无血色,看起来应该冰凉一片的手。

艾仲泽又是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指尖,礼貌地微微一抖。

我的视觉神经稍稍刺痛了一下,仿佛看见了两只手的尖端各自迸发出耀目的霹雳,噼噼啪啪的电光石火在空气中绽放出锐利边缘的折线,以握手处为垓心,四散炸裂。而我并没有听到轰隆作响的雷声,这只是我恍惚间的幻觉。然而我仿佛从林裳不甚稳定的眸子里看见了我自己的倒影,额上见汗的我,和此刻的林裳别无二致。

一众人等终于个个绽放出笑容,诡异的笑容。秋期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声音倒是好听,吴越呢喃:“于董事长、艾总、爱羽日化众位同仁,大家久候,劳烦了。”

“秋董不用客气,”于娜的笑容再灿烂,看起来还是阴测测的令人不寒而栗,“终于能够和秋董事长相见,我们十分地荣幸、十分地高兴,快快,里面请,天寒地冻的,这一路辛苦了吧?”

众人如同久违相聚的一家亲戚般寒暄起来,归巢的蚁般依次走进包厢。而王瑜落在最后,他慢条斯理地靠在门框之上,左右看看艾思彤和我,眼神落在我的脸上上下游弋一番,嗤地冷笑道:“你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我并没有理睬王瑜,而是扶起地上的行李箱,拍拍艾思彤的肩膀,将拉杆递在她的手中,指指她的脚腕对她说道:“思彤,我先走了,照顾好自己,谢谢你送我的烟斗,我虽然戒了烟,不过还是会用它试着尝尝烟叶的。”

艾思彤轻舒气息,再次歉意地向我点了点头,转身,充满敌意地迎面看着王瑜,毫不留情喝道:“堵着门干什么?让开!”

王瑜立马赔笑道:“小艾总,你回来了,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好去机场接你嘛。”

“走开!要么眼瞎、要么情商低下,瞧不出来我很讨厌你吗?”

“嘿嘿……骂得好,骂得好啊,小艾总。”王瑜嬉皮笑脸地侧身让路,艾思彤轻哼一声走了进去。

我正欲转身离开。

“真是阴魂不散啊你……”王瑜邪气地歪着脑袋笑着,用下巴指指走入包厢的艾思彤的背影,道,“怎么,跟她搞上了?”

“嘴上积点德吧王瑜,免得死了以后不得轮回。”

“呵呵,轮回?我可不稀罕什么轮回,”王瑜手臂撑在门框之上。他没有我高,却仿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又道,“是哪个裤裆破了,把你又给露出来了?”

“想激怒我吗?”我并不为之所动,露出笑容,“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别他妈给我搞事,我警告你陆鸣,”王瑜咬牙切齿说道,“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

“否则怎样?”我陡生怒意,踏上前两步,头碰头地低头看着王瑜冷笑道,“威胁我吗?还像从前那样威胁我吗?好啊……对了,你不是拍过我和艾思彤的视频吗?还在欣赏吗?喏,这屋里不是有投影大屏幕吗?放来给大家看看啊,屋里都是成年人,不妨让大家看看,看看我和小艾总的演技够不够专业?怎么样?去啊,你他妈倒是去啊!”

我末尾的吼声隐约引来了屋里一些好奇的目光。王瑜有些不淡定了,他下意识地左右理了理脖颈上的领带结,低声道:“这儿没你的事!”

“呵呵,我也没有兴趣参与你们的事,”我伸手抚了抚王瑜有些不对称的衬衫领尖,替他拴好领带,“不过……这夫妻相见,老公却不认识老婆的故事,跟他妈看戏一样有趣,我倒是有兴趣再瞧两眼,”我侧脸在王瑜耳边小声而诡谲地说道,“要不要,要不要我进去促动促动,让他们夫妻相认吧?”

“滚!”王瑜突然爆起,扯住我的领口,嘴唇在激动中紧紧地绷起,翻出骇人的紫色,他咯吱吱地搓着牙齿,摇头道:“不,不会的,你并不会这样做的……”

“嘿,他妈的,两年前,我前被高予仁威胁、后被你王瑜逼迫,活得像条卑微的狗一样,你们又何曾给过我活路?”

王瑜憋了半晌,用力将我一推:“滚蛋!”

我整整凌乱的衣摆,险些踩在地板上残留着的溜圆的糖豆而滑倒在地。回过神来,我用灼热的眼睛紧锁王瑜的眼眶,依旧挂着笑,却笑得像出鞘的刀:“你让我滚,我就滚,你他妈算老几?嘿嘿,让我滚?他妈的,爷我今天偏偏还不了呢!”

一把搡开王瑜,我不信邪般地大推开了包厢的门,像是推开城墙的大门,持单刀乘匹马杀向千军万马的关公。我爽朗地大笑几声,就这样混不吝地大踏步走了进去。

足足能够坐下三十个人的超大圆形餐桌,电动的旋转石台材质是说不出的高档,桌布如没看错,竟然是丝绸锦绣,菜品如名家之雕塑,酒液似琥珀之凝露……我啧啧暗叹,瞧这架势,难道筷子是象牙的吗?难道杯盏是水晶的吗?难道这一众人等,当真是天上的仙、地上的神吗?

爱羽日化、时光国货,我同时是两方宾客最最不待见的一个人。但偏巧在今晚这个奇葩诡怪的时刻,两种不待见又不得不隐藏在两间公司首脑初次相见的愉悦的氛围当中。碍于对方的面子、碍于自己在对方眼中的体面,任凭有人的眼睛撕出了眼白,任凭有人的嘴巴张成了O型,可竟然真的没有任何一人对我说出一个不字。

我就这样不请自来地成了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场的宾客。

唯有艾思彤张大了嘴巴,她仿佛看错了般地揉揉眼睛,嘴角浮起惊讶而又欢乐的笑意。我对她俏皮地眨眨眼睛。

众人的种种神情我懒得关注,眼睛沿着圆周扫了一周,最后的最后,还是停留在了那个除下风衣,露出一袭碧绿长裙礼服的林裳身上。我的眼睛欣赏艺术品般直勾勾地游移在她弧线玲珑的胸口和腰间,而后停留在她似乎也有了些憔悴和苍老痕迹的面上。

她美得令我心动、美得令我心痛。

踏进了这个包厢的大门一瞬,有种点破了这些年来将我束缚其中,载着我胡乱游移、不着边际、无法落地的五彩气泡般的感觉,伞兵落地般脚踏实地后,抬起头来的我顿时神清气爽、顿时畅快自然。

却原来活着,不要脸,才会比较不容易承受挫败的痛啊……

我毫不掩藏、毫无顾忌地看着林裳,嘴角浮出微笑、眼里却深藏哀伤。手边是早就斟满的酒杯,我轻轻抬起,晃了晃其中宝石般晶莹的红酒酒液,向林裳轻轻一举,送进了始终保持着完美微笑的唇中。

吊灯缤纷,在酒杯中红酒的液面上,折射出了一片晶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