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决定

病房中的其他患者时不时地发出阵阵病痛中的呼喊,而苏小晴的病床周边,却安静地可怕。除了若有若无的轻轻的呼吸带动着被单的掀动,除此之外,瞧不出任何苏小晴活着的痕迹。

虽然安静地像是一潭死水,我却觉得向着自己迎面挤来的是一座坚硬的高山。在这种高度压缩式的磅礴的压力前,我像是一只羸弱的蟪蛄,连苟延残喘的丝毫气力都难以维系了。

勉强支持着尚未破灭的精神离开医院,王瑜兀自在我的身边像一只讨厌的蚊子般嘤嘤嗡嗡地叫着。在我面无表情的无视当中,他的神情渐变,从谆谆诱导好言相劝,变成了冷眉冷眼恶声恶气,最后,他那张方正的脸上,竟然充盈了一种奇怪的神情。

我停下了脚步凝视王瑜,而我最终读懂了他的表情,那竟然是一种贪婪得不到满足的表情。就像一头伪善的恶犬,围着人类,乞求猎物尸体的给予。他过分地放低了自己的身份,以至于被我用如铁的态度回绝多次以后,他终于将自己尊严遭受到的反复刺伤一并发作了出来。

“陆鸣,陆鸣!你听我说,听我说……把东西交给我吧,由我来帮你处理,对你来说既安全又没有后顾之忧,东西在我的手头呢,又能发挥出它最大的作用……”王瑜几乎歇斯底里。

作用?

仿佛只在一瞬间,我就明白了王瑜的想法。高予仁在丢失文件袋后表现得越慌张,说明那里的东西对他而言越重要。如果王瑜得手,以此控制摆布高予仁,由此拿捏住了“鸽派”的咽喉,那么在爱羽日化里,“鹰派”由王瑜自己引领,“鸽派”中再无对手,这爱羽日化,就将是王瑜他一人的天下了。

我倒吸口冷气,隐隐当中,我又明白了另一个事实。似乎……似乎他王瑜的所作所为,也并不全是为了复仇。夹带在他复仇情绪当中的,分明还有着正在无限膨胀中的物欲。

恐怕,长久以来的扭曲心态,已经让他的本心在不知觉中发生了变化吧。人总是有所需求的,而当复仇成为一个人唯一的目的之时,其他的欲望和念想都被死死地压制住了。而当复仇的进度可能得到大幅跨步之时,那些被长久压制的欲望也都跟着像是雨后的春笋一样,在暗里滋生,很快遍布了他整个思想的森林。

王瑜此时几欲冒火的眼睛证实了我的判定。

“王瑜,我想知道,如果你得到了文件袋,你会怎么处理它?”我进一步试探着王瑜的主意。

我话还没说完,王瑜眼睛瞪得又大又亮,整个人像是被鲜肉吊足了胃口的疯狗一样,急冲冲地地说道:“哦,好!很好!给我……我会用它……”话说及此,王瑜突然噤声,嘴唇翕动几次,话却说不出来了。我想,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如何“处理”那个文件袋吧,他想要的,只是牵住高予仁的鼻环,扼住爱羽日化的喉舌。

我厉声逼问道:“告诉我,你要怎么处理它?”

王瑜的眼睛在转动,目光在闪烁。而我忽然从这样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丝熟悉的感觉……对了,是汪铭!是汪铭!匆匆上海一行,汪铭的那种对财富、身份、地位的疯狂的渴望眼神,也是如此这般!

王瑜拍拍我的肩膀,用几乎谄媚的声音说道:“陆鸣,相信我,只要你把东西给了我,爱羽日化……或者时光国货,一定有属于你的一个,很高很高的位置……别拒绝!陆鸣,你难道不希望和林裳在一起?你不想娶她吗?我和姐姐不让她参与复仇了,我们给她自由,也给你自由,给你们无人打扰的自由,好吗?”

看呐!看呐!这世界,就是这样的一个世界!任你有多么玲珑的心,只要陷入了欲望的泥潭,就再也没办法洗清污淤的泥垢。越挣扎陷得越深,越挣扎,越失去为人的本真。就连汪铭的郭芓荞,和王瑜的林裳,对于他们而言,都成了某种交易的条件,如此而已!

高高的位置,此时这样的话语听起来是多么的讽刺。

而自由,和林裳共同拥有的自由……这是多么富有诗意的美好憧憬啊,若是这样的自由真真正正地属于我和她,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可是,这样的憧憬,只是王瑜为了达成目的,许下的空愿。林裳的心中,始终被仇恨的影子沉沉地覆盖着,这个心结不解,她又怎可能摆脱世俗的束缚,得到真正的自由呢?如果不是这个无法得解的心结,我们又何必……何必在千般无奈和万般不舍中,选择放开彼此紧紧相牵的手呢?

我悠悠地叹了几声,眼中充满了郁结的痛楚。

而王瑜的目光依旧灼热、甚至更加地迫切,他以为我的沉默,是在做着最最激烈的心理斗争。他问道:“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我拿捏一番冷冷说道:“王瑜,我不相信你!”

王瑜皱眉思索一阵,很快说道:“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

“除非林裳出现在我的面前!除非她亲口告诉我,她不用再在复仇的无止尽的痛苦中徘徊,她可以自由自在地过一个普通女孩应该过的生活,她可以真真正正地和我在一起……我才肯相信你。”

“嗯……”王瑜沉吟中轻轻点了点头,却是突然发狠说道,“你小子可别给我耍花样!”

“决定权在你!”我撂下了这句话,转身离开,却又回身义正辞严地警告王瑜,“不要跟着我!警告你,绝对不要跟着我!在林裳到达成都之前,别再来烦我!”

……

搬出林裳来搪塞王瑜,是我的一时计较。我只是要稳住王瑜,用他认为对我最有吸引力的,和林裳的爱情,作为要求的条件,稳住他,换取一点点宝贵的时间。从杭州到成都,再快也需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更何况,林裳未必就肯服从于王瑜的指示,纠缠几番,还是能够给我留下些许的时间……时间虽然不多,但应当足够用了!

我快马加鞭地回到遗忘舞蹈,路过门口小卖店时,终于还是买了一包久违了的烟。取出那厚重的文件袋,将自己藏在一家宾馆的小房间里。

我先是重新打开了窃听器的手机软件,仔细地听近些日子来高予仁究竟做了些什么?苏小晴的意外车祸,究竟和他有多大的关联?

不听则已,此时一经听来,我几乎再难坐定,那音频中的声音如同上紧发条的动力,将我的大脑皮层搅得越发紧绷。我的牙关同时紧紧锁住,越来越大的咬合力,就快要将我的牙齿也崩碎了!

录音当中,包含了高予仁发现文件袋丢失后,和孟厅长万急的通话;包含高予仁和孟厅长将怀疑目标定为苏小晴的全部过程;包含孟厅长对高予仁下达不惜一切代价追回的死命令,以及高予仁发誓找回文件袋的生死状;包含高予仁带人挟持了苏小晴,试图将她带到龙泉驿的某处秘密地点进行审讯;包含苏小晴设计从车里逃脱,却在高予仁手下的追逐中穿出绿化带,被飞驰的载重卡车撞飞了身子前,那最后一声尖利而又悲绝的呼喊……

我没有办法喘息,在不自知中竟然咬破了嘴唇。而置在桌上的文件袋就此吸引了我的目光,这当中究竟隐藏着什么?会让那孟厅长和高予仁歇斯底里、躁动发狂呢?

因之前心中时时感到一种犯罪后的负罪感,我总觉得这个文件袋像是一串烫手的山芋,始终未能鼓起勇气去面对它。就像是第一次盗窃的蟊贼,赃物藏在家中,又怎能毫无情绪波澜地销赃换钱呢?

可今时今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在这烟雾缭绕的小房间里,我再次细细地翻阅了整个文件袋,从单据到账本。而我终于从一笔笔账目、一张张账单中,摸清了脉络般,捋明白了一条数据线,而那条数据线的指向,是一个大得令人咋舌、让人惊愕、极端夸张的数字。我的头脑当中,开始浮现出了一个个举国震惊“大老虎”的贪污、犯罪事件。我的指尖,直到脊背,都在一阵又一阵地颤抖。我终于明白,这个文件袋,对于那孟厅长和高予仁究竟有多么地重要!

就因为这小小的一方纸页,苏小晴此时此刻,躺在那冰凉的病**,灵魂却不知去向了哪里。空留下其一夜之间老去的父母亲,那悲痛欲绝的呼唤,和难舍难分的触摸……

这真的不是一份简单的犯罪证据,这……这简直已经掀起了立于开封府里的,那铁面包公的龙头铡啊!

一个又一个抽干净了烟头在烟灰缸里散发出熄灭前的余烟……我的灵魂却仿佛被烟雾编制而成的大网紧紧地束缚着,伴随着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接受着良心的谴责和鞭笞!

其实我早已想好了要如何“处理”这个文件袋了……也许就从我和林裳分手的那一刻起吧……我真的已经决定好,就要那样“处理”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