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陷入迷茫

我怔怔地瞧着穆雪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又一股浓重而凌乱不堪的惆怅。我感到一阵凄楚的冷清,于是我的双臂护在了胸前,紧紧环抱。我没有办法调整匀和自己的气息,于是我的手指开始不停地颤抖。这番颤抖像是传染源般迅速传遍了身体的每个角落,臂膀、身躯、双腿……咖啡店里并不冷,但我看上去却像极了一个处在风寒最严重阶段的病人。时间飞逝,夕阳的余晖终于消失不见;空气微凉,面前的咖啡不再蒸腾水雾;两枚幸运草图案的彩金耳钉从我的手心里悄然滑落,跌在地上……我却对这些犹如不觉、浑然不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扭头看向窗外,霓虹灯渐渐亮起的街道在夜色中热闹非凡,这却更加鲜明地对比着此时我内心的寂寥……冷面无情的穆雪犹如一个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而她亲口通知我的四件事,件件如她手中握着的尖刀利刃。剖开我胸膛的过程是那样地顺滑流利,毫无阻滞。

时光国货不再接受周虎提供的新疆大枣,犹如一把锐利而短小的长柄手术刀,它飞快地划破胸口的皮肤,带着毫不迟疑的坚定。尽管促成周虎和时光国货的供需关系后,作为中间人的我不必为接下来的任何变化承担责任,可曾经信誓旦旦给周虎打包票的我,给了人以希望,却对希望的破灭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看着周虎面临这样的窘境,什么也无法改变。

时光国货结束对‘遗忘舞蹈’任何的赞助支持,和彭州文化部门合作举办的舞蹈大赛全部取消。这仿佛是一把带着尖齿的钢锯,在高速马达那猛烈而持续的力量驱使下,一根一根地,锯断了我所有的肋骨。于是昨夜还说什么“遗忘舞蹈”将是我为之奋斗的下一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目标,也就此彻底支离破碎了。它不光锯断了我自己的信心,就连芓荞、尕丫头,还有参与“亲子之舞”的演员们,他们付出的努力、他们满怀的憧憬,如同一片麦田里的麦穗,在联合收割机的暴力切割之下,化作了一片断茬。我该如何向他们交待?

而如果前两种痛,痛得还不算彻底的话,搬离海青工具厂的痛,就是痛彻心扉了。仿佛一把把尖锐的止血钳,硬生生地戳破肌腱、撕开膈膜,再各自夹在筋肉一角,四面八方地张了开去,将我的整个胸腔,绽放成了一朵残酷的血红的花。家属楼里的老屋子,早已经像是我自己的家一样充满温暖,它夜夜抚慰着我的心,给我一次又一次勇于面对这个残酷世界的底气。而今我只被留下一周的时间,就要离开那里、不知去向何方了……而离开携带着我和林裳共同记忆的“月光之城”,离开那个留藏着我和林裳眷恋的地方……心念只一触碰,便在一个微秒的瞬间,崩塌离析。

前三种手术刀具游刃有余地为我开了膛破了肚,于是最后一把不甚锐利、甚至凹凸不平,表面沾满了浮锈的冰锥,它那钝挫的尖端,朝向的便是我被暴露在空气中的,兀自跳动不停的心脏。我没办法接受分手的事实,我没办法直面所有快乐和幸福毁于一旦的残酷,我依然在摇摆不定中认为,此时的分手,只是林裳在其母亲秋期和舅舅王瑜逼迫下的无奈之举。她定然是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眼睁睁地看着王瑜穆雪之流,像**一只蚂蚁一般地**着我……

分手,这把冰锥悬在我毫无保护的心脏之上,我用尽全身仅存的力量,阻挡着它向我胸膛深处的靠近……这力量淡若游丝,似乎随时便会彻底消逝,但我只能支撑着、坚持着,直到我再见到林裳的那一刻……

……

我恍惚得有些久了,直到咖啡店店员示意打烊,我才魂不守舍地离开位置,走出了咖啡店。行出几步,忽又折返而回,趴在地板上伸手在沙发的底缝里寻找被我丢失的两枚耳钉。耳钉找到,却各自沾着怎么也擦不去的浮尘。

我机械地擦拭着耳钉,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车水马龙的街边。身边擦肩而过的情侣,他们带着喜悦微笑的表情,却在我的眼中如同哈哈镜中的人一样,怪诞而扭曲;他们瞥过我的眼神,仿佛也不怀好意,或是在嘲弄中肆无忌惮地传递着怜悯。

我该怎么办?趴在马路的隔离护栏上的我,头发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掀起的气流吹拂得一片凌乱。我用仅存不多的理智思考着:我该如何向周虎解释交待?我该如何面对郭芓荞和尕丫头?我是不是应该设法找到艾兴军张漾夫妇,为了老屋子而向他们求情?而林裳呢,我该如何才能找到她?找到她以后,又该怎么办?

……

再度回到舞蹈教室的时候,我已经恍惚到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返回彭州的,开车,还是打车……我竟然真的忘记了。我像是个在搏斗中败下阵来的公鸡,所有张扬着的羽毛全部都耷拉了下来。

郭芓荞和尕丫头在一盏昏黄的灯下收拾着堆积在一起的舞蹈服装,两张面孔上都渗满了汗水,她们却无暇擦拭。

尕丫头瞧见了我,惊喜地扑在我的面前,手指我的怀中,呼喊道:“哇,好可爱的猫儿啊!”

我这才在万般惊愕中回过神来,我的左右双臂的臂弯里,竟然抱着喵妹儿和豆豆两只猫儿!我朦胧地想起适才似乎是回过一趟海青工具厂,抱了两只猫儿出来,可我却连这样的记忆都没能写入麻木了的大脑。

给两只猫儿找好新的住处,正怔怔地发着呆,忽然一只小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我稍稍一愣,于是尕丫头的笑脸更灿烂了许多。她的掌心里托着一块小巧的麻花,麻花扭得极细极好看,我却只看了一眼那麻花身上七扭八扭的疙瘩,便想起自己错综复杂,理不出个头绪的念头。于是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尕丫头瞧我脸色不好,怯生生地说道:“鸣叔,这麻花……是奶奶亲手做的,她要我带给你和郭老师,请你们尝尝好不好吃。”

尕丫头清脆的声音和无瑕的眼神,以及温柔的笑容,这幅纯真的神情足以温暖所有的事物。于是呆若木鸡的我,像是坚冰一样的心情被她的温暖融化,还没接过麻花来,倒先是完全失控了地,把一滴泪洒在了尕丫头的手上。

“鸣叔……你,你哭啦?”尕丫头忧心忡忡地问道,目光里还夹带着一些懵懂的天真。

“没,没有……你鸣叔的心是铁打的,怎么会哭呢?”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慌手慌脚地从尕丫头的手心里拿麻花,却一个不小心,将它扫落在了灰尘蒙着的地上,“对……对不起。”

“鸣叔,不要了,这里还有!”尕丫头转身提起一个塑料口袋。

我却呆呆滞滞地从地上拾起那脏了的麻花,擦也没擦便塞进了口中。

我仿佛带着不知指向谁的恨意,大口地嚼着。那酥脆的外皮,和充满麦香的内里,红糖的香甜和清油的馨香,还有沾着的浮尘的苦楚,以及几颗细小砂石的硌牙,种种感觉层出不穷地纷至沓来。比之扭曲缠绕的外表,这麻花的味道,更像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人生。

咽下了食物,心却忽然空落落的无处安放,整个人又跟着发起了呆来。

而郭芓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交待尕丫头先回家,自己单独留了下来。

“陆鸣,为什么把你的猫儿带来了这里?还有,我怎么瞧你,好像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结巴着说道:“芓荞……舞蹈比赛的事情,可能遇到了点麻烦……不过……不过我会努力解决,我明天就想办法解决……”

郭芓荞摇头道:“比赛的事情遇到挫折我倒不意外,可是你……”一只手掌按在了我紧握着的拳头之上,郭芓荞关切地问道,“为什么要把你的猫儿带到这里来?你……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我痛苦地撕扯着头发,语无伦次地说道:“芓荞……你不是,你不是说想去上海看看汪铭吗?什么时候去……咱们可以一路,我……我要去趟杭州!”

郭芓荞是个聪慧的女子,无需我再多言,她已然将我的境况猜了个七八分。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试探着问道:“是不是,你和林裳之间,出了问题?”

我颤抖着的沉默代替了我的回答。

郭芓荞静静地叹了两声,思索片刻道:“我当然希望可以停下脚步,陪你去一趟江南,可是……我们走了,‘亲子之舞’怎么办?你也不希望它刚刚开始就宣告终结吧?”

“我当然不想……我当然不想……”我喃喃说着,起身向教室里的小小隔间走去。回过头来,给了郭芓荞一个麻木的勉强的微笑,说,“明天开始我会全身心投入舞蹈教室的,舞蹈比赛一定会如期举行,我们的‘亲子之舞’也一定会一炮而红……我发誓,一定会的!就请给我一个夜晚的时间,不管这个夜有多难熬……明早的我,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