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蒙太奇般的切换

随着白酒酒杯的倏然落下,周遭一切仿佛慢镜头般突兀地定格,所有人发出的所有动静,都只在一个瞬间便彻底销声匿迹了。难以名状的尴尬氛围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出任何有意义的反应。

于是此时艾思彤的尖吼声显得更加凄厉,她站在我和李含笑的身侧,双手紧紧握拳,身子因过度的用力而过分地紧绷,她竭力喊道:“明明都喝不下去了,为什么还要喝!”

几十道目光很快集中在艾思彤的身上、集中在她的脸上……艾思彤惊觉地后退几步,仿佛是站在几十道高压水枪的喷射中,难以把持住自己的镇定。她极度不自在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庞,一双眼睛却只看向我,仿佛是在用目光中夹带着的无助,来求得我的原谅和怜悯。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艾思彤,心中拂过一丝不快,但又拂过一丝感激,如同冰块和火炭夹相紧贴,说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很快,所有人都从震惊和呆滞中找回了自己。

文惜父亲反应最快,他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抱歉抱歉、该死该死的话,从桌上抓起纸巾,手忙脚乱地蹲下擦拭孟厅长的裤管。孟厅长的皮鞋伸得有些靠前,沾湿的纸巾残渣黏在了他的皮鞋面上。于是文父干脆跪倒在地,脑袋伸进了桌布以内,几根手指忙乱地扒拉纸屑,就差用舌头去舔了。

王瑜一面捡拾着落地的酒杯,一面咬牙切齿地向艾思彤看去。

孟厅长几名手下很快围拢过来,李含笑同他们一起四面护住孟厅长的身子,而后低下身子,嘴里说着:“文局长,您别动手,让我来!”说着,他抢过文父手中的纸巾,却不知有意无意,反手一肘顶在了文父的肩头,将文父推倒在地。登时,文父平展的一身西服在擦满了酒液和食物残渣的地毯上一滚,肮脏、褶皱,狼狈不堪。

李含笑急假惺惺地扶起文父:“文局,对不起,都怪我我笨手笨脚,您没事儿吧?”

文父的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的记恨,但他无法发作,硬生生地憋出笑容道:“我没事儿、没事儿……”铁路局众人神色里均带着不忿的气息,他们本能地在各自的心底为文父打抱不平,但无奈他们的级别全都比孟厅长矮了许多,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能说话。

而此时的王瑜,像是因自己卧底身份的限制,他失去了全部的果断,整个人显得很呆滞。因而所有人中,他是神色最复杂,却又反应最迟钝的。他犹豫着,最终伸伸缩缩地扶住了文父的胳膊。

孟厅长的表情,被泼湿了裤管时是颜面尽毁的震怒,在文父擦拭皮鞋时是趾高气扬的跋扈、在李含笑将文父推倒在地时是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微笑,最后,他恢复了一贯的神情,给李含笑扫去一个嘉许的眼神,而后对手下人摆摆手说道:“都回去。”接着对文父说:“文斌啊,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伙都高高兴兴的,难道我老孟是个心胸狭隘之辈?”他瞧瞧一旁手足无措站着的艾思彤道:“这位姑娘,是咱们爱羽日化总经理艾仲泽的千金,对吧?”

艾仲泽保持着稳重,从人群中走出,带着商人独有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和修炼得早已炉火纯青的微笑。他走到艾思彤的身边,轻叹口气,却突然身子一抖,没有人看到他究竟做出了怎样的动作,但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艾思彤就已经捂着半边脸蛋瘫倒在了地上。

“出去!”艾仲泽厉声呵斥,而后再没看自己女儿一眼,转身对身旁公关部的一名女下属说道:“去附近最好的男装品牌店,选最好的裤子鞋子送给孟厅长!”那女下属扫描仪般上下细看一番孟厅长的身材,得令而去。接着,艾仲泽唤来服务员,要她取最好的酒。最后,他走到孟厅长身边,忽然深深鞠了一躬,道:“照顾不周,还请海涵。”

孟厅长还未做出表示,从意想不到的打击中终于回过神来的艾思彤,突然发出一声哀怨的哭喊,起身便向包厢外跑去。仿佛一个纯净而又任性的灵魂,万难接受污浊淤泥的沉浸。

艾思彤的哭喊像是阴云中突然劈下的闪电击中了我,一阵彷徨、一阵无奈从我的内心深处涌出。我拔起双腿,像是想要从这个绝望的世界中解脱般,带着不顾一切、蔑视一切的决心,紧随着艾思彤的脚步逃离了这乌烟瘴气的包厢。

包厢门外,俏生生地立着踟蹰中无限忧伤的文惜,和扶着她的、眉头紧锁的向梦。两个女子看向我的眼神却仿佛达成和谐震动的电磁波,统统是无言以对的绝望。

而我并没有为她们停留,在酒精渐渐迷乱整个头脑的麻醉感渐渐浓烈之际,我的眼中只有那个倏忽间从转角消失的,捂面哭泣、匆匆离去的背影。

然而剧烈动作的我加快了酒精在血液中的浓郁,我在走廊地毯的接合处轻轻一绊,整个人便彻底陷入了浓稠的黑暗……

……

失去时间意识的我,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绞尽脑汁,我却想不明白,那梦境描述着的究竟是什么。那个梦境的轮廓像是油画布上以块状颜色续连而成的线条。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隐隐的音乐声里,我困顿的双眼时睁时闭,进入视网膜的视觉,像是长篇电视剧中摘选而出的某几个首尾毫不相干的片段。

然而这些片段中,似乎都有一个女子的暗影,像是浮于斑驳水纹之上的倒影,虚幻而不真切。仿佛是一种错觉,种种画面萦绕在这女子的暗影旁,不断地移动着,仿佛是从她看不清的脸上,扑朔迷离地缓缓流过。

是林裳吗?

我在黑暗中用心的声音去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那女子好像漂浮在流逝的空间里,却又好像近在咫尺,只要我抬起双臂触碰,我就能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是林裳吗?

似乎有一双手游移在我的全身上下游移,那女子渐渐地贴近了我,以她全身光洁的肌肤紧贴了我,隐隐约约的映像像寒夜里突然出现的萤火虫,不可思议地闪亮、熄灭……而我在微弱的警觉中,却依稀感到一种无可比拟的恐惧!我想要回避、我想要逃离,可我的双臂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得仿佛连空气的重量也无法承受。

是林裳吗?

林裳……林裳……我呼唤着她的名字,于是,飘进鼻腔的喷香的女人气息,渐渐唤醒了深藏体内最原始的冲动。那样炽烈的热量,从我的胸口像宇宙爆发一样诞生,而后迅猛地沿着经络冲进小腹、再集中在体下。顿时,我像是一条暴露在太阳炙烤下的泥鳅,极迫切地想要寻找一条潮湿阴暗的裂缝……

不可思议的种种诡怪的映像,却飘忽而来,极速而去,像是一副原本看不懂的印象派抽象画,突然起火,很快烧成了灰烬。跟着,仿佛穿越了一条条长长的隧道,无尽的黑暗再次覆盖了一切。

……

再次醒来时,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读懂映入眼帘的场景。

我应该是躺在一间KTV豪华包厢的沙发上。天花板上大块的反光镜中,我看到了自己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反光镜那蓝色的琉璃,又将我的神情渲染地更加忧郁。耳边传来一阵男女对唱的声音,我缓缓移动眼球,从反光镜的折射中,看到一旁的座位里,两个有些熟悉的倒影,男人的轮廓硬朗,女人的身形妩媚。

是王瑜和苏小晴!

我酒醒了一半,顿时透了半身的冷汗,在周身的酸软乏力中挣扎着在沙发上坐起。另一个方向的两张沙发里,躺着另外一男一女,男人秃顶大肚,女人面容怪异,均是面色潮红却又双目紧闭……竟然是高予仁和艾思彤!

我另一半的酒也醒了!

这不可思议的场景切换透着一股子恶劣的阴寒,令我感觉比接了一个《午夜凶铃》中的电话更多更彻底的恐怖!我揉揉眼睛,下意识地想要确定自己是否从一个混乱的梦境中,进入了另一个更加混乱的梦境。然而,揉过的眼睛,却让我将眼前的一切看得更加清晰。

这是一间极端豪华的KTV包房,手心触摸中真皮沙发和脚底踩下的羊毛地毯的触觉是真实的,视野中华贵的软包装饰和恢弘的投影显像也是真实的。而投影中正在播放的歌曲MV突然暂停静止,男女对唱的歌声同时湮灭,于是睡梦中隐隐看到的那些明明灭灭的光亮,就此定格为MV中,一个既不明亮也不阴暗的照度。整间包厢寂静地突然又显得不那么真实了。

我看向王瑜和苏小晴,意图得到深刻疑惑的解答。而看向我的王瑜和苏小晴,却都带着鬼魅般的微笑。

“王瑜……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向王瑜用力呼喊,嗓音却沙哑得几乎无声。

王瑜不答,他翘着二郎腿抽出一支烟,由苏小晴为他点燃。

我又一次向仿佛死了一般躺倒的高予仁和艾思彤看去,回过头来时惊惧得几乎有些胆寒:“苏小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苏小晴同样如若惘闻。

我起身向他们走去,却只迈出一步,绵软的双腿不听使唤,我立刻栽倒在地!

上下颠倒的视野中,王瑜的嘴角扬起一个冷酷的弧度,他向苏小晴摆摆手。苏小晴起身来到艾思彤的身边,支起她的身子,极费力地连扶带拖,将她带出了KTV包厢。一阵,合拢的包厢门再度被推开,几个强壮的男子涌入包厢,最后进入的,竟是那“云雾山庄”的老板赵议新。

王瑜丢给赵议新一支烟,赵议新接过,向王瑜一笑。

王瑜又一摆手,赵议新带着几个男子将胖大的高予仁架出包厢。大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瞬,赵议新向甩来一台小型DV机,而后向王瑜摆了一个OK的手势,狡猾的神情中带着强烈的兴奋之意。

“王……王瑜……”我想要说话,喉咙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发出连贯而有力的声音,我想要扑向他,四肢却连动弹几个毫米,也再难完成。

就在这氤氲着邪气的氛围中,王瑜摆弄着小型DV机,淡漠地抽完了一整支烟,而后终于看向了我,目光如电,严肃的神情中他低沉却有力地说道:“陆鸣,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有时间认真地谈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