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重重阻隔

爸爸的情绪很不好,这令我忽然有些后悔早已习惯了招摇过市般地开着林裳的车子,几乎将它当成了我自己的座驾。然而我也只有实话实说,虽然只是肯定了一辆汽车的真实所属,却总觉得像是儿时顽皮的自己做错事后,向爸爸承认错误般,心中充斥的满是畏惧和瑟缩:“嗯,车是林裳的。”

爸爸又咳嗽了一阵,忽而叹口气说道:“这个车,是她自己的,还是她工作单位给她配的?”

“是她自己的。”

爸爸有些青紫的嘴唇显示着他不甚良好的健康状况,此时这两片嘴唇被紧紧地抿着,仿佛锁住的是他很想说出却始终憋着的话语。

而爸爸却最终没再表示什么,他抬手看了看时间,说:“你和小林姑娘约好了没有?不是说晚上一起吃饭的吗?”

我嘴上搪塞着:“说是说好了,不过她平时很忙,经常临时加班加点……”而事实上,林裳给我发过一条信息,说明了她今天下午会和王瑜见面、促膝长谈,此时还未结束。她也怕事情会有什么意外的变化,因此为无法保证能够一起晚餐,而表示歉意。

爸爸微微皱起眉毛,说道:“成都我和你妈都不太熟,那你看看吃什么合适,咱们先去把菜点着,等她忙完了可以直接过去。”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咱们去吃炖大骨吧,清淡又有营养。”

“可以。”

“那,爸妈,上车吧。”我回身为爸妈打开了车门。

一路上,妈妈有些新鲜地在车子里看看这儿摸摸那儿,毕竟她从没有坐过这种级别的汽车,而车子好坏与否不需知道它的价格,只要坐上去感受一番,就什么都清楚了。

然而爸爸一直保持着沉默。即使妈妈在感觉到他情绪的低沉后,曾试着和他唠些家常事,他也只是嗯了几声,便再无言语。

……

爸爸微有些大男子主义的脾气,在家里也一向是说一不二,因此当他脸色不好的时候,我和妈妈仿佛本能般地在心头之上笼起了一层阴影。于是笑容有些生涩、言语有些稀疏。

而当林裳迟迟不到,我们三人在饭桌上干等了一个多小时,而被服务员催促多次以后,爸爸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小规模地爆发了。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餐桌,揪起我的心的同时,引来了周遭一群食客不解的纷纷注目。

妈妈试探地碰了碰爸爸的胳膊肘,说:“老陆,咋了?”

“咋了!”爸爸粗重地喘息了几声,有些大声地对我,像是质问般说道:“陆鸣,你跟我和你妈说句实话,这个林裳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妈妈急道:“老陆,有话好好说,你可别激动。”

“别激动!我能不激动吗!”爸爸又一次拍了桌子。

“爸!您别急,您怎么问我怎么答。”我很担心爸爸的心脏,他真的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时时刻刻。

“好,我不激动,”爸爸紧闭着眼睛深深呼吸几次,说道,“我们问过你,林裳是做什么的,你好像说是一家商业公司的中层管理,是吧?”

“嗯。”

“那我问你,她的公司名称是什么?她的具体职位,又是什么?”

实话将会证实曾经的谎言,而谎言将会引来更多的谎言。在兰州时我并不知道林裳是时光国货的总经理,而当我知道后,并没有专门向爸妈说清林裳的真实身份,因为我是有些顾虑的。

我知道,当她真实的身份说出以后,迎来的必然是爸妈对我和林裳感情的反对。而曾经心思复杂的我,一方面是不想让父母因为地位的巨大差异而持不乐观的态度,另一方面,是我总在盲目自大中,认为在结婚之前,自己的事业也能进步,不说是和林裳平起平坐,但至少,能够尽可能地弥补我们之间的差距。

但现实已经活生生地教育了我,它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幼稚,和这个世界的无情冷酷。莫说是和一个千余家连锁商场的CEO了,即使现在的我和文惜比较起来,差距依然像是自行车和轿跑。

我的迟迟不语引来了爸爸更多的不快,他摇着头,并将左手按向了心脏的位置,一下又一下,仿佛揉捏的是我的灵魂。

除了说出实话,我无法拥有更多的选择。我指着饭店对面,正在营业当中、招牌光鲜的一家时光国货分店说道:“她……她是这个‘时光国货’的……总经理。”

“总经理!”爸爸还未说话,妈妈先是讶异地张大了眼睛,她不可思议,但又仿佛大惑得解般喃喃说道,“怪不得、怪不得……鸣鸣,早晨妈妈给你们收拾房间的时候……我看见林裳放在床边的一只皮包……你别怪妈妈多事,我是觉得那个包包精致漂亮,刚好价格签还挂在上面,我就……就看了一眼……”

爸爸掏出手机,似乎是用搜索软件查询了时光国货的资料,而后将手机重重地倒扣在桌上,打断妈妈的话,皱眉说道:“你掰着手指头算算,今天咱俩只是在街上随便逛逛,就看见过多少家时光国货?”

妈妈倒吸口凉气说道:“十几家了吧?”

爸爸道:“嗯,步行范围内就能遇见十几家,川蜀地区拥有千余家分店,也就并不奇怪了……人家开得起大切诺基这样的汽车,还买不起那样的皮包?你可真是少见多怪了!还有,在兰州的时候借给我们20万块钱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姑娘可能挺有钱的,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有钱!”

一大段的沉寂之后,就快僵直的我低声叫来了服务员点菜,而后给林裳发了一条坐标信息,并问她何时能来。

却迟迟等不来她的回复。

直到食物上桌,大骨汤咕嘟嘟地冒着热气、汤水添了一次又一次、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林裳还是没来。我给她打去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我不得不又扯了一个小谎:“爸,别等了,刚才林裳发消息给我,他们公司临时开会,要我们先吃别等她,另外,她让我给你们带声抱歉……”

“吃!还等什么!再等下去,人家饭馆都要打烊了!”爸爸轻轻抽出封套中的筷子,却在一阵失神中,将筷子跌落在了地板上。

……

一顿食之无味、难以下咽的晚餐终于在冰凉的气氛中结束。期间,我几番露出笑容,试图让爸爸的情绪舒缓一些,但都以失败告终。回到家中,爸爸匆匆洗漱便躺下休息,一个字儿也没跟我多说,只给我留下了一扇紧闭的卧室门。

妈妈服侍爸爸吃了药,唤我来到楼下,坐在了林裳吹奏口琴的花池石台上,语重心长地说道:“鸣鸣,唉……你爸还是老脾气,遇事就情绪化,可是……你和小林姑娘谈恋爱的事情,你也确实欠考虑……”

“妈,我知道,”我叹气说道,“是我瞒着你们,让你们担心了。”

“她的真实情况倒是其次,你爸心情不好,最主要的原因,是你和林裳对婚姻的态度!在兰州的时候她跟你爸说过要跟你结婚的话,还有你俩早早就同居了……我和你爸还真以为你俩早就想好了呢……没想到这次过来,你俩一个个的,都没个肯定的主意……其实要说小林姑娘这孩子,人是挺不错的,可是,”妈妈在犹豫中下定了决心般地说道,“你也知道,你表姑家的二小子,不就是不听劝,为了过上富有的生活,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姑娘,结果呢?比上门女婿还不如,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被扫地出门了?还有咱们邻居家那个小雯丫头,硬要嫁个官二代,结果呢……比人家的小三、小四、小五,活得还下贱!”

“妈,他们是择偶不善,跟我和林裳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你怎么知道你的择偶观就肯定是对的呢?恋爱中的人都是冲动的,做事都欠考量,知道吗?妈妈不是说林裳不好,而是,你们的身份地位差距这么大……你俩难道都一点儿也不介意吗?就算你们不介意,我和你爸不介意,人家林裳的家人……人家能乐意找我么这样条件的亲家吗?人家能看得起我们、看得起你吗?门不当户不对,以后你俩的矛盾多了,感情肯定不稳定,很容易说散就散了!那样的结果,你俩承担得起吗?”

……

善解人意的妈妈,平素是唠叨了些,但关键时刻,总是将话点到为止,给我留下单独的时间和空间仔细地思考。可此时此刻,围绕在我身边所有的事情,仿佛像是一艘千疮百孔的小船,我还没来得及堵住一个又一个让水直往船里充盈的漏洞,整艘船却被激湍的水流带到了瀑布的边缘,任凭我竭尽全力拼命划桨,小船还是向着深渊的方向,越靠越近,坠落和破碎,只是时间的问题。

爸妈是对的。我和林裳,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世界里的两个本无任何交集可能的人,可在彼此与孤独作伴的时刻,总想置身于自己世界之外的我们,却仿佛在既磅礴又空灵的宇宙中相遇,从此知道了,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我们的身份地位,也许并不构成阻碍我们在一起的屏障,可是,我们毕竟不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我们的结合,终无法置彼此家人的感受于不顾。除了这层令人郁结的沟壑之外,还有一条深不可测、宽不见岸的大江,那是林裳及其家人之间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恩怨,我并无把握能够摒弃一切,伴着林裳,在仿佛是一条目的地必然是悲剧终点的路上,越走越远。

……

时间流逝得很快,落在我脚边的烟头越来越多、可我的愁思却反而越发地纷乱无章了。终在双腿冰冷麻木的时刻,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而时针的指向令我咋舌。

林裳怎么还没有消息?

我打电话给她,却很快被挂断。很快,林裳回复了一条简短的应答信息:您好,我正在忙,稍后给您回电。

然而一个稍后,我又足足等待了一个小时。天空中没有闪电和雷声的过渡,便很快地下起了雨来。雨幕似乎一经展开,便毫无保留地倾倒而下,匆匆躲进车里避雨的我,额头和肩膀竟然已经润湿。

林裳的电话却在此刻来临,就像这不期而至的雨一样,充满了即兴的意味。

她原本有些沙哑的嗓音在这一刻几乎失声:“陆鸣……来接我好不好,我在锦江边上,我们曾经撞车的地方……雨好大好大啊……”